陳池進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了,他在外面應酬了一場,楊縣長說下面還有個局才早早散了。
他一路走來連個人影也沒見到,辦公樓裡黑燈瞎火的,看到走廊底的那間辦公室還亮着燈,他愣了一下。
他輕聲走過去。
一個年輕的姑娘,披着一頭厚厚的長發,背對着門口正在電腦上打字,從背後看不見她的手,從聲音聽得出手指在飛舞。
她停頓了一下,好像很苦惱,伸手使勁揉搓自己的頭發。
“蘇绾”
他走過去。
蘇绾的背影輕輕地抖了一下,轉過來的臉帶着一點迷糊和驚吓,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毫無防備,他不知怎麼就有點生氣。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你吓死我了,這麼神出鬼沒會吓死人的,”她看了下時間,“啊,已經這麼晚了。”
“如果現在進來一個壞人,就不是吓吓你這麼簡單了。你猜你大聲呼叫有人能聽見嗎?”
他盯着她。
外面車間的“轟隆轟隆”聲清晰可聞。
她看着他的眼神,聽他說的話,有點起雞皮疙瘩,“那我現在走了。我正好有靈感就想着多寫一會,沒想到這麼晚了。”
“寫什麼呢?”
“你不是給找了一個冶金公司,我在翻譯他們的公司簡介和業務介紹。德國公司要的。”
他站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低頭看她。
“還寫嗎?我正好有事要待一會兒,你想寫可以繼續。”
“好”
陳池把自己辦公室的門敞着,他坐在辦公桌後面正好可以看見蘇绾的位置。
這個人有點奇怪。
幹起活來一秒鐘換了一個人,這麼看過去,她好像自己一個世界,周圍的世界和别人都好像不存在了,你就不由好奇,她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她那細蔥一樣的手指頭在鍵盤上飛舞,嘴裡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遇到卡殼了,要不就揉自己的頭發,把那把豐盈的頭發揉得像雞窩,要不就啃自己的大拇指。
這個人真的有趣的很,自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憨态可掬。
後來她收拾東西要走了,他走過去,“走吧,跟我車回去。”
“我騎車了,”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好像不會轉彎一樣。
“放着,明天早上你跟我車來上班。”
“你笑什麼?”她不解地問,這個基本沒什麼多餘表情的人,竟然扯着嘴角,她脫口而出以後又覺得有點唐突。
“走吧”
他帶頭走出辦公室,不理她的問題,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他明明在笑。
待上了車,他問她:“為什麼要加班?這活你甚至沒有工資。”
“和工資沒關系。我答應的事我就會努力把它做好,和别人沒有關系,我自己會開心。”她理所當然地說。
“小孩”他點評道。
“什麼小孩?”她扭頭看他。
“隻有小孩才特别在乎自己開心,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在乎名利報酬。先要每天吃飽飯才能談開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努力學習和工作就是為了有吃飽飯的條件,隻不過吃飽飯可以是五碗也可以是三碗再或者是一碗的問題,有人覺得必須是五碗,那可能我覺得一碗就夠了,我願意讓渡給一些别的東西。理想主義者就是凍死迎風站。凍死也是一種追求。不過你說的對,可能我還沒有遭受過生活的暴擊,羅曼羅蘭說過,隻有真正認清了生活的真相還熱愛生活,才是真的英雄。”
“誰?你說誰說的?”他問。
她嘻嘻笑,“沒誰,沒誰。”
一陣沙啞纏綿的女低音響起,在這夜晚昏暗的車裡頗為應景。
那是蘇绾的手機鈴聲,她接了,
“喂?”
“對,在外面呢。好的好的。”
“正月15,可能不行,叔叔,那天我和朋友有約了。”
“這樣啊,祝你一路順風,過年見了。”
她挂了電話,把電話塞羽絨服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