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裡透露出一種隐隐約約的興奮。
周逸群本來往背包裡裝電腦的手停了下來。
蘇绾又想起那天晚上他面無表情把人打趴在地的樣子,她的心跳有點亂,她有點怕他。
屋裡幾雙眼睛都盯着前面那個人,除了蘇绾,其他幾個人都太了解陳池的做事風格了,他們心跳因為嗜血而加速,等待這個一直膽大妄為的人亮出他的刀。
“不要再去找尺素,按合同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他要賣給嘉和就讓他賣。我們的産品以後都比嘉和便宜一半,無論他賣多少都比他便宜一半。”
“你瘋啦?這麼搞褲衩子都賠掉了。”陳河雙手一伸,費解地叫出聲。
“我們貼錢啊,先把嘉和搞垮了再說,他玩不過我們的,就看他能堅持多久。等他垮了,我們就是獨家了,再把價格漲上去,把賠的錢賺回來。這個市場我們至少可以獨占一兩年,到時候我們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
剩下的人倒抽一口氣,不是不行,是沒幾個人有膽量幹這種事。
“這過程變數很多,現金流要很龐大,你要考慮工廠和實驗室的周轉,一着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周逸群嚴肅地說。
“想賺大的就要有膽子玩大的,不然憑什麼讓我們賺錢?現金流你放心,我把我私人的錢拿出來玩,不會影響公司。再者,他們堅持不了多久的,業務太單一。”
周逸群裝模作樣地鼓了兩下掌,“牛B,我發現你越來越瘋了,越有錢玩得越瘋。”
他當年就是被陳池還有陳海這些人的瘋勁吸引的。
那時候他剛上大學,穿着妥帖的白襯衫,留着規矩的短發,連指甲都剪得工工整整,人們提起他的大學必然雙眼發光充滿豔羨,他的未來是一條已經鋪好的筆直的康莊大道。
可是他偏偏不想走這條大道。
他厭惡他媽媽臉上的意氣風發,她把他從小打造成一個完美的産品,不許有自己的思想,不許有自己的時間,為此甚至不惜和他爸爸離婚。
他是她最成功的産品,向世人炫耀的戰利品,她鋼鐵意志的勳章。
他曾經試圖毀了這件完美的産品,站在十二樓上他退縮了。
她帶他去找最好的心理醫生,但拒絕相信從醫生口中說出的那三個字,他連生病的資格都沒有。
他最早的記憶是背不出足夠的唐詩沒有飯吃,餓得眼淚汪汪,他恨所有的唐詩,日後說起李白杜甫都要咬牙切齒。
他記得電視裡放着西遊記,他媽媽坐在沙發上看得津津有味,而他雙手握着兩塊冰,凍得手失去了知覺。
他看着沙發裡的女人,不理解她為什麼可以看不見别人的痛苦,他心裡鬥生恨意,他的媽媽從來沒有和溫柔可靠這些詞放在一起過。
他想把得意的神情從她臉上撕下來。
那年他剛上了大學,順着七拐八拐的小巷找到了法拉利駕校,對着牆上“法拉利”這三個字看了半天,确定“利”字少了一撇。
駕校就一間房,在一樓,光線昏暗,進門處放了一張辦公桌,幾把椅子。
房間後半部分用塊三合闆隔了一個房間,通過開着的門能看到裡面亂七八糟堆在一起的衣物和被褥。
有一個人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裡出來接待他,那眼神讓他覺得像動物一樣野蠻。
沒一會,從外面進來兩個男人,看着和自己年紀相仿,說說笑笑,誰都不放在眼裡,有種愚蠢的自大。
和這樣的人在一塊他覺得非常自在,有種毀天滅地的快樂。
他逃課和他們整天無所事事混在一起,跟他們一起睡在幾個平方的地鋪上,哪怕他們去打架他也跟着,他覺得熱血沸騰,終于活過來了。
陳池是裡面話比較少的一個,打架卻毫不含糊,讓他顯得尤其的酷。
有一天他們蹲在門口抽煙,像兩隻曬太陽的黑猩猩。
陳池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你應該回學校去,混社會的大學生聽起來比較拉風。”
他一想覺得有道理,反正以他的智商,稍微用點時間就能搞定考試,還有很多時間跟他們厮混。
他後來一直懷疑,他們一起混的四個人中,隻有他們三個是傻的,陳池這個人哪怕那時候腦子也是清醒的,隻是他不吭聲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會散了,大家魚貫邊往外走,陳河跟陳池說,“工程那邊正在車間裡試大亞要的産品。”
“走,去看看。”
陳池調轉腳步往樓下走。
離得老遠,車間轟隆隆的機器織布聲就往耳朵裡鑽,心髒不好的人幹不了這活。
車間裡靠窗的那台機器這時圍了四五個人,有一個修機器的師傅,一個市場部的,兩個工程師和一個織布的工人。
織布機是個巨大的機器,一般來說不管織什麼布都是大同小異,可以通過更換不同的部件和調節齒數的疏密來達到要的效果。
機器旁的幾個人正彎着腰俯身在機器上商量怎麼達到客戶要的布,維修的師傅手裡拿着扳手,不時按着其他三個人的要求調整零件。
他們最後在商量要定個什麼樣的齒數頭。
陳池站着聽了一會,自顧自地走到機器旁,撥開那個維修工,彎腰擰下一個部件,交給那個工人,“把中間這個赤砸彎過來。”
那個工人接過來蹲下就“啪啪”砸起來。
另外幾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這是什麼操作。
倒是其中一個年輕一點的工程師很快明白了過來,他了然地點點頭,有種茅塞頓開的開闊感。
陳池把改造好的部件“啪”一聲按回去,擡頭吩咐那個工人,“開機織一段看看。”
工人嘴裡答應着,推下閘刀,機器就轟隆隆地運作了起來。
幾雙眼睛都盯着出布口,那白色的布“吱吱呀呀”一點點露出頭,等它再長點再長點就看清了。
大家都露出了笑。
陳池接過維修工遞過來的抹布,把雙手的機油擦幹淨,随意地跟大夥說:“就這意思了,彎曲的弧度你們再調整下,這樣一來我們能省下半個月時間,交貨時間就寬裕了。”
他和陳河像來時一樣匆匆忙忙就走了。
這件事很快就被辦公樓的人知道了。
周怡說的,“我們老闆真的聰明的。”
被辦公室的老金聽見了,他捋一捋那已經很稀疏的頭發,接話到:“那還要說的,這個園區但凡能把廠子開起來的哪個人腦子不好使的,别看有些人天天指點這個指點那個,這個老闆這裡做的不好那裡做的不好,我一向都覺得這些人自己是豬腦子的,臉多大,輪得到他們指點的。還是那句話,這個園區的老闆,别管現在是不是混得不行了,沒有一個腦子不好使的。咱們這位,那還需要說什麼,整個園區沒有比咱們更賺錢的了,不是靠他的腦子靠的什麼?啧啧,小姑娘看事情還是簡單。”
周怡和蘇绾相視一笑,好為人師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