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永富和妹夫周世寬早早到了勞動路上的咖啡館,這時正在包廂裡一人一邊坐着。
陶永富是個敦實的人,挺着四五個月的肚子,雖然外表條件有限,但穿衣服不含糊,一件黑色的立領皮羽絨外套,黑色的燈芯絨褲子,頭發用摩絲梳得一絲不苟,右手上帶了個比手指頭還粗的金光閃閃的财神爺方戒。
這個年過得實在是糟心,他紅潤的臉皮也幹巴了,總是精神奕奕的神采塌了下來。
就算這樣他還不忘提醒自己妹夫,“别抽了,等會屋裡嗆人。你打起精神來,說幾句好話,求人有個求人的态度。”
周世寬是個跟他大舅子完全相反的人。
瘦幹巴個子,套了一件鹹菜綠的羽絨服,脖子後面的領子油光發亮,看起來像一個冬天也沒換過,幹枯的頭發随意地在頭頂支棱着。
他的臉色發黃,嘴唇發白,他也不說話,隻埋頭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他聽了大舅子的話,沒好氣地說:“要什麼好态度,他姓陳的幫忙了嗎?從前我們沒幫過他?隻要他簽個字,我們這個年能過成這樣?給他臉了。”
陶永富氣不打一處來,忙看了一眼門口,趕緊制止他:
“你給我閉嘴!說話之前過過腦子,你以為他還是從前的他,現在除了他還有誰搭理我們?隻要他高興了,後面才好一步一步來,後面未必沒有可能。我警告你,你要是給我搞砸了,你趁早給我滾回你後山去,我妹妹我自己養。”
兩個人都有滿腔的怨言,擰着頭誰也不搭理誰。
沒一會,包廂的門從外面被推開,陳河從外面走進來。
陶永富趕緊站起來,看見隔了兩步,陳池不急不緩地跟進來。
他忙上前寒暄。
陳池在靠近門口的座位落了坐,示意他,“坐吧,都是自己人。”
他眼睛掃了一眼靠下首坐着的周世寬,後者那表情,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他眯起眼睛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陶永富,就那麼閑散地坐着一句話都不說。
陶永富看那表情有什麼不明白的,心裡氣自己這個不長眼的妹夫,早知道不如自己一個人來,隻能連忙表态:
“陳池,咱們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的性格脾氣你也知道的,我這個妹夫就是這種人,你也聽說過的。這次你隻當幫我一個人,我實在沒有别的路可走,你就當拉扯我一把。你今天願意拉我一把,我心裡記着的。”
陳池手裡拿着手機,輕輕地磕着桌面,說:“永富,過去咱們有交情,這幾年我有多少訂單是給你們廠的你知道。是求着你們幫忙嗎?”
“哪能這樣說,我知道,我知道,都是在拉扯我們。”陶永富連忙站起來點頭哈腰。
“包括今天我坐在這裡,有多少個人求到我這裡,我來見你也是為了過去的交情。但我明确撂一句話在這,擔保是不可能的。”
“我哪有不明白的。”
陳河讓他趕緊坐下,
“趕緊說事,我們下面還有安排。你把你們廠這點事從頭到尾說一說。”
“這幾年反正不好過,但勉強還能周轉的過來。四年前給富邦做了保,誰知道他們後來直接跑了,這不是把我們害死。我們自己都勉強為繼,這下天都要塌了,銀行催着不還不行,實在沒辦法走投無路啊,就找道南有家融資公司借了一筆,三分利,知道是吃人的利息也沒辦法,想着哪怕貼點錢先活下來,以為幾個月就能回一筆貨款,誰知道貨款也死活要不回來。大半年後那家公司說他們公司通融不下去了,實在沒辦法幫我們找個過橋的公司,先借一筆出來還上他們公司,再找别的公司。我們實在沒有辦法,火燒眉毛了哇就答應了。這利息都五分了,我們這一年所有的現金流全用來還這利息了。一年前他們總幫我算是找了另一家公司,利息一分多點不到兩分。但我們公司業務也斷了,買材料都沒錢了,哪裡還有錢還啊。我們家裡房子車子都抵押了,實在拿不出來了。唯一的辦法是找銀行貸,隻要有個可靠的公司擔保。那公司說了,給我們一個月時間,不然就去法院起訴我們,要真起訴,我們全完了,哪還有一點翻身的可能。”
他越說越黯淡,神情帶點悲戚。
陳池想了想,問他:“最後的這家融資公司,合同上寫着利息多少?去告也拿不到那麼多利息。”
“他們說,他們認栽,能拿到多少拿多少。”
陳池轉向陳河,對他說:“你把郝律師的電話給永富,先跟郝律師打個招呼,讓他幫忙。”
他又轉向陶永富,跟他說:“這是我公司的律師,有點背景的,你用得着的。但是醜話先說在前頭,這件事我不知道也和我沒關系,你聽得懂嗎?”
“懂,懂,我自己找的律師。”
“這事你不用怕,死活最壞就是個還不上,你要還不上銀行的還棘手一些,今天是這麼個情況還有點回旋的餘地。你就跟他們講你要去報案,其它什麼都不用說,他們自己會來跟你協商的。”
“啊”永富嘴微微張嘴,沒有理解這是什麼意思,“報什麼案?他們有合同的,合理合法,報案我得有個名頭啊。”
陳池微微傾身向前,眼神裡有危險的興奮,“你跟警察說套路貸就行。剩下的經偵會幫你搞清楚。不過大概率到不了那步,你隻要跟追着你的那些人說要去報案,他們自然會找你。”
“我沒搞懂怎麼個套路法,這裡面?”
“你不用懂,去把這幾年的資金往來流水打出來就行。其它你就按我說的去做。”
“他們……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哪能這麼容易放過我們。”
永富心裡飄忽忽的,沒有一個踏實落腳的地方,那些人的強硬态度他可是充分領教了。
陳池看了陳河一眼,往後靠在椅背上,又恢複了漫不經心的樣子。
“你怕個x,他們要搞死你,你還有什麼要猶豫的,現在你要麼等死要麼反擊,怕個毛線。你就按阿池說的去做。”
陳河罵他。
“幹!沒什麼好怕的。”
一旁悶不吭聲的的周世寬突然說,把手裡的煙狠狠按在煙灰缸裡,一副老實人被逼着魚死網破的神情。
“這邊處理着,但是你們想要活下去最主要是把貨款收回來,生産開起來,不然都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要錢的辦法有的是,找個老人孩子去對方家門口坐坐,跟鄰居訴訴苦,随機應變一點。”
陳池沒有表情地說。
這邊感覺事情差不多了,陳池看了眼手機站起來說,“差不多了,我們要趕下一場。”
陶永富忙站起來要攔着,“無論怎麼說,要讓我們表示一下,吃頓便飯。”
陳池沒等他說完已經拉開門,率先出去了,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這件事我不知道,沒聽說過。如果讓我聽到别的,别怪我。”
陳河忙在後面跟上,拍了拍杵在門口的陶永富,“都是自己人,事辦好就行了,你好我好。”
畫布咖啡廳在兩條大路拐角處,門口一南一北的車龍堵得路口水洩不通。
太陽挂在西山,陽光有氣無力。
他們剛把車開出地庫就被堵在車龍裡。
“媽的,一到過年道南就沒法過了,哪哪都是人。去楊帆?”
陳池坐在副駕上,扭頭看着窗戶外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過了一會,他突然說,“今年道南可能有變動,有人透風給我楊縣長要調走。”
陳河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也不知道這麼大的事陳池怎麼能說得一點波瀾都沒有,他想起有次周逸群說他快要成仙了,越來越難看懂,他在這一刻覺得他說得真他媽對。
“我草,這對我們可是……”
他甚至不敢确定他想得對不對,這尊菩薩一點波瀾都沒有,難道他有對策?
元謹能走到今天和楊晉有很大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