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安慰她:“路還長着呢,走着看吧。”
宴會廳裡擺了二十幾張圓桌,這會人陸陸續續來齊了,望過去黑壓壓都是人頭,各種聲音鬧哄哄地盤旋在屋頂,差點要把屋頂掀翻了去。
蘇绾左手邊還有個空座,有個人施施然地入座,帶來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蘇绾笑着跟他打招呼。
桌對面有個黑臉闊面的阿姨稀奇地說:“喲,老五,你怎麼跑這桌坐了,跟我們女的坐一起,又不喝酒,有什麼趣味!”
她旁邊一個大娘,吃得滿嘴都是白花花的花生沫,接話道:“沒有喝酒的樂趣,肯定有别的樂趣呀,你個老太婆懂什麼。”
倩倩的臉沉下來,挖了對面的大媽一眼,又瞟了瞟蘇绾身邊那個穿着黑色羊絨大衣,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男人。
男人笑笑也不搭理其他人,好像沒聽見一樣,随口跟蘇绾說:“我這兩天不能喝酒,隻能到這邊躲躲。”
他拿過蘇绾面前的一包餐具,輕輕拆開,慢慢地把碗和盤子一樣樣拿出來放到蘇绾面前,儀态妥帖,恰當的熟稔又不讓人覺得突兀。
“謝謝,叔叔。那天在我家也謝謝你幫我說話。我聽說你的公司做得很好,如果方便,我想向你請教一些問題。”
對方的眉頭挑了一下,溫柔地笑起來,蘇绾看見他眼尾細細的紋路,他說:“随時歡迎。不如這樣,明天三清溪有集市,聽說很熱鬧,要不要去看看?”
大廳裡突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像海浪卷起在平靜的海面,有人開始鼓掌,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大廳的側門那。
那側門正好在蘇绾那桌的後面,蘇绾往後瞄了一眼,看見一群男人魚貫進來,個個穿着單薄的衣服,渾身冒着熱氣,知道那是舞龍的人來吃飯了。
她回頭看着對面的男人,看見小小的自己映在對方的瞳孔裡,像一艘小船迷失在黑暗的海洋裡,
“不了不了,這幾天活動太多都排滿了,咱們後面再說。”
她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偏過頭去找,沒看見誰,倒是看見了個熟人,他和那天一樣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一件厚的羽絨服拎在手裡。
他的臉上能夠看見運動後的紅潤。
蘇绾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在昏暗的走廊裡,他一腳把一個像山一樣敦實的男人踹到地上。
她把目光收回,不敢多看。
倩倩拉她胳膊,嚷嚷:“趕緊地,趕緊地,跟你換個位置,煩死了,我最讨厭小孩,我受不了了。”
她也不管蘇绾答不答應,就麻利把自己的碗筷挪過去,連拉帶拽地和蘇绾換了個位子。
她笑得很甜美,對旁邊的男人說:“叔叔好。”
長南擺席來來去去是那些固定的菜肴,冰糖蓮子,豬油筍幹,紅燒肉,三鮮海參,清蒸雞塊,八寶飯,這些年大家條件好了,再加上龍蝦,螃蟹,再有更好的加上一道澳龍。
這些菜都是提前備好放在三層的大蒸籠裡溫着,等人坐齊,就流水似的一道道擺上來,一會功夫菜就上齊了,偌大的大圓桌也擺不下,有些盤子得有技巧地疊起來。
認真吃飯的少,聊天喝酒的人多,小孩子早早下了桌,在桌子間跑來跑去。
蘇绾是少數埋頭吃飯的人。
蘇倩倩喝着她的第三杯椰汁,這基本上就是她的午飯了,看着不停筷的蘇绾,費解地說:“這些菜到底有什麼那麼好吃啊?天天吃還吃不膩?上次去吃大廚做的飯你說一般,米其林廚師還比不上鄉村的野廚師啊?”
蘇绾舀了一勺蓮子到自己碗裡,頭也不擡,“我就是這麼低俗,我就覺得長南的飯都好吃,你管我。”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們家得多窮,沒吃過好東西。”
“我管别人怎麼看。”
她剛放下筷子,看見她媽媽攙扶着她奶奶正要離席,她馬上跑過去把奶奶接過來,這種時候她媽媽往往很忙。
她攙着老太太往外走,老太太擡起紅潤的臉,笑眯眯地把她看了又看。
老太太頭發隻花白了一半,剪到齊耳朵長,梳得光溜溜得夾在耳朵後,這天穿了一件紅底帶黑色小花的棉襖,可能是怕冷,她在棉襖裡穿了很多毛衣,讓她看起來圓鼓鼓的。
她的奶奶這輩子都幹幹淨淨利利索索的,見人總是三分笑,幾乎沒有聽見她大聲說話的時候,看起來總是讓人很想和她親近。
老太太摸着她的手,用長南話說到:“這是誰家的大姑娘,心地這麼好?長得像朵花一樣,我在上王葛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才啊。”
蘇绾不确定現在說話的是奶奶的哪個人格,她也笑眯眯地說:“我們上王葛的三妹也很好看啊,家裡求親的踏破門檻了吧?看中哪家了啊?”
老太太突然笑得低了頭,神情是藏不住的嬌羞。
村民中心外面的廣場上,有人點了煙花,“嗖”地一聲上天,在空中炸開了五顔六色的花。
蘇绾伸出手搭在老太太的肩上把她摟住。
時間在老太太的大腦中停滞了,多好,她有幸碰見了60年前的奶奶,兩個年輕的姑娘相會在這煙花下面。
爺爺已經不在了,沒有人記得上王葛的葛三妹是什麼樣子的,她隻是一個母親,一個從來就是這麼老的奶奶,但她存在過,哪怕隻在她自己的記憶裡,隻在道南的風裡、雨裡和照耀千年的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