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想問自己:我看見了誰?
下一秒,人就已經回到了多巴胺色的雲朵山上,半個身子仿佛陷入軟乎乎的棉花糖裡,被包裹在舒适與溫暖之中,幸福極了。然而,當他的玩伴以同樣的姿勢,同樣的動作向他伸出手時,腦中恐怖的回憶與當前場景重疊在一起,應激反應下他粗暴地甩開了對方的手,驚恐重新占據他的心。
又一秒,他被鎖在黑屋裡,這回沒有其他人,隻有他自己,正徒手在紙上計算着開鎖的謎題,倒計時的紅燈瘋狂閃爍,腳下的老鼠發出吱吱的聲響,他好像聽到它們肚子叫了……
下一秒……
駱勳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逐漸記不起自己是誰,自己究竟在哪裡将要幹什麼?
過去,現在,未來,像一團理不清的亂線,全攪在一起,分不清頭尾。
蓦地,四面八方湧現愁雲慘霧,灰蒙蒙的霧色遮蔽了他的意識。脫離幻覺前的最後一眼,他仿佛透過層層疊疊的迷霧,對上了一雙與朦胧天地同色的眼睛。
睜眼的瞬間,一雙一模一樣的灰眼睛透過鏡面的反光出現在自己眼前!
“!”
跌坐在地的駱勳倒吸一口氣,下意識踢腿将一片光可鑒人的鏡面哐當踹飛。
灰不緊不慢的陳述從他耳邊傳來,“您做了噩夢,現在醒了,您已經安全了。”
聞言,駱勳猛然回頭,心有餘悸的盯着那雙灰眼睛,一時之間腦裡翻江倒海,理不清頭緒。
灰讀懂了對方眼底的驚惶之色,用手輕輕叩了叩駱勳的肩膀,道:“有科學證據表明,遺忘在特定情境下存在療愈的功效,有助于緩解負面情緒,維持身心健康。請您忘了不愉快的記憶吧,那是不屬于您的幻覺。”
明明隻是言語上的安撫,灰的話卻像有魔力一般,順着輕輕落下的手指,一瞬間撫平了駱勳腦海中錯亂的記憶。他現在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再不會為NPC的記憶所幹擾了。
就在駱勳直愣愣看着灰發呆的時候,塞勒斯也在發愣,而他發愣的對象是于聲。
他喃喃自語嘀嘀咕咕說了一車轱辘話,含含糊糊沒人聽的清,隻能依稀分辨出一句:“你又救了我……”
于聲納悶:“又?”
随着熾白光團的消失,空間已恢複原狀,無盡而錯亂的環境逐漸回歸正軌,衆人又回到了最初的走廊。塞勒斯和駱勳渾渾噩噩,似乎一時緩不過勁來。許是受幻覺影響的時間短,于聲并未沉浸其中,此刻情緒穩定,思路清晰,像個沒事人一般,順手扶起了因為左腿跟右腿較勁而失去平衡的塞勒斯。
塞勒斯遊移的目光掃過除于聲以外的所有人,左看看又看看最終欲言又止。他顯然有話要對于聲說,礙于閑雜人等太多,隻得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見駱勳與塞勒斯兩人各站一邊,分别對着灰和于聲發着呆,吃了苦受了累的甄繹看不下去了:“你們兩個怎麼回事?看什麼呢?還沒睡醒?”
看看看,好看是吧?
好看也不能盯着人看啊。
你們一個個的,像話嗎?
他感覺自己上竄下跳忙活了半日,仿佛把一輩子的步都跑完了,累得不行喘得不行,卻沒換來一個感激的眼神,頓時火氣上湧,憤憤不平。沒有完全消退的“殺人魔”buff火上澆油,激烈的殺意令他頭昏腦脹,随時冒出一股難以克制的沖動,恨不得上前手撕了那兩個一臉呆相的傻子。
于聲察覺甄繹狀态惡化,取過灰早早擺放在牆邊的礦泉水,遞給他,囑咐道,“洗手。”
他本無意攬功,轉頭就言簡意赅地向塞勒斯說明經過,“他救了你們,我就是補個刀。”說完,他言歸正傳,問塞勒斯,“在幻覺裡你看見了什麼?還記得嗎?”
于聲直覺他們所經曆的不隻是幻覺那麼簡單,他們看到的景象裡或許暗藏一些隐秘的信息,隻是他暫時還想不明白。
塞勒斯像是突然轉了性子一般,非但沒有羅裡吧嗦說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反而十分配合地回憶,“我看見了很多個人假冒自己,”他連說帶比劃,“沖着我噴些亂七八糟的,氣死我了。哪句紮心說哪句。他們好像還都挺了解我的,各個都在教我做事,我想反駁,可我說一句,他們就說十句,百句,我一個人根本說不過他們。”論口水仗,這大概是他成年後第一次慘敗,“最奇怪的是,他們說話時,我心裡知道他們要說什麼,像是我在說話,自己在跟自己吵架。”
洗了手的甄繹冷靜下來,聽了塞勒斯的說法,轉頭問駱勳,“他是自己跟自己吵架,那你呢?你自己跟自己打架?”
打的還挺兇!
駱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像是想往外倒出些零碎的記憶,他說:“我……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感覺,像是腦子被分成很多個,在不同的地方,看見不同的人,他們都在跟我說話,同時說話,很吵。我一會兒在溫馨的雲朵上玩耍 ,一會兒有怪物追我,攻擊我。”他搖了搖頭,糾正自己的說法,“不對,這兩件事,不隻這兩件,是很多件事情像是同時發生的。我腦子亂得很,就感覺……像是腦子被撕裂了,然後被綁在不同的世界,分不清自己是誰,在做什麼,跑不掉,簡直要發瘋了。”
再多的細節他已經記不清了,唯有瘋狂而自我缺失的感覺揮之不去。
斷斷續續說完,駱勳不由自主把目光移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