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就是這樣了。”
女人拿起草圖,端詳片刻後又加了幾筆,設計圖便完整生動起來:“對,對!這樣!完美的設計!這裡改一下……可以做成項鍊胸針兩用款。”
她眼睛都亮了,又從匣中挑出幾枚裸石,招呼顧若:“來,我現場把石頭給你磨出來,你現場就能确定下來。”
店面後别有洞天,切石工具一應俱全,隻是擺放得有些淩亂。室内灰塵彌漫,十分嗆人,女人拿起水壺在空氣中噴了幾下,打開機器,顧若給幾個舍友發了消息便安安靜靜看女人磨石頭。
機器聲嘈雜,工作間内又彌漫起淡淡的粉塵,裸石去掉灰撲撲的外殼,逐漸綻放出璀璨的光彩。顧若咳了兩聲,女人慌亂地停下工作給顧若找了一隻口罩,這才繼續。
切割,打磨,抛光……打磨完成的藍寶石碧藍清透如大海,當燈光照射到某個位置時,切面便爆發出一團眩目得驚人的火彩。
“你覺得這樣可以嗎?”她捧着石頭給顧若展示,片刻後又喃喃,“不,不能這樣,還差一點……”
于是繼續埋頭工作,直至将整顆石頭打磨得毫無瑕疵,火彩靈動,美得驚人。
依舊是帶了一點紫調的矢車菊藍,折射面波光粼粼,藍色依舊濃豔瑰麗,卻輕盈而不沉重,如愛神的雙眼。
是很配言未遲的顔色。她想。
“好。”
“那我就按照這個标準給你選石頭了,配石要用什麼?鑽石?作為配石的鑽石隻需要五分左右的碎鑽就可以了,這也是最不容易出錯的搭配,而且碎鑽價格比大顆鑽石要好很多。還是覺得性價比不高的話也可以用莫桑鑽,但主石都用藍寶石了,莫桑鑽總好像有些掉價……”她絮絮叨叨不斷說着,隻看動作,竟然會讓人覺得她有些……神經質。
女人忽然停下來,一眨不眨看着顧若,似乎終于意識到顧若才是出錢的客戶。
鑽石閃耀卻過于奪目,似乎并不太合言未遲的氣質,她反複思忖,最後拍闆:“月光石。”
月光石常見,質量好的藍月光石卻不多見。高質量的月光石純淨通透,不至于搶奪藍寶石的璀璨,月光效應反而更能襯托出火彩。她想起言未遲送自己的【月中仙】,如月皎潔,遺世獨立。
“月光石……”女人緊鎖眉頭,這個搭配極為罕見。兩種石頭都很漂亮,組合後怎麼才能不突兀就成了最大的問題。最後她在草圖上加上幾筆,交給顧若确認。
大塊的月光石為底,做成圓潤的花瓣,花瓣縫隙中鑲入藍寶石,再以黃金作為過渡,比之前的設計更有花之神韻。生怕顧若駁回這個思路,女人急促道:“半天!給我半天!我把成圖和建模都交給你!相信我,這是無與倫比的設計!啊啊,我從來沒想過,原來這兩種寶石還能以這樣的方式結合……”
顧若仔細看完了設計圖,點頭,又有些憂心:“确實是巧妙的設計……可是我很快就要畢業了,畢業之後,我不可能在k市久留,我要回h市工作。”
“不要緊!”女人立刻容光煥發,“你很急?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在完工後寄給你,現在快遞物流很快的!不,這還是不太保險,給我七天……五天!五天我就能把做出成品!給我五天!”
她哀求地看着顧若:“五天,我隻要五天,可以嗎?”
顧若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拒絕。
顧若付了定金,晚上十二點收到了成圖,五天後,她依照約定前往觀瀾珠寶,女人看上去更不修邊幅了。本就灰白交錯的頭發亂糟糟披在身後,眼白布滿血絲,眼底的黑眼圈簡直不忍直視,不知道這五天她睡了幾個小時。
可她神情确實激動且振奮的——哪怕雙眼都要合在一起,她的語氣仍然十分激昂。她打開首飾盒:“請看!這是神的傑作——我想我這輩子都做不出比它更優秀的作品了——一定是她在天上庇佑我……”
女人激動到語無倫次。
一條通體銀藍色的項鍊靜靜躺在深紅色珊瑚絨布上,淡藍通透的月光石簇擁着藍寶石,黃金打造的花蕊纖細,卻金光璀璨。項鍊環節連接處的鉸鍊做得幾乎不見接口痕迹,兩處末端則做了M扣方便穿脫。
“請看。”女人又把項鍊翻過來,原來項鍊正中的藍寶石百合花并非焊死,她輕輕撥弄了幾下,百合花落下,再換上一根鍊子,便成了胸針。
“您覺得怎麼樣?如果覺得哪裡不行還可現改!”她熱切地看着顧若,卻不是為了尾款。
“……很好。”顧若握住百合花,k市四月底的天氣還不算熱,寶石入手,觸感冰涼。她能想象得出這條項鍊出現在言未遲脖子上該是如何動人心魄,又該是如何……
她打斷了自己的思緒,從包裡拿出打折券——黑色飄金紙上滾着燙銀的花體英文,加蓋荊棘玫瑰花形的鮮紅火漆,她曾經以為根本沒機會用的奢侈品居然被用掉了。
信函保存得很好,連個折角也沒有,依舊浮着一層低調的啞光。同時她又感覺到一種不融洽,信函……不像是女人的設計風格。這種感覺不太能用語言表達出來,隻能歸結為看多了設計後養成的直覺,就像她能精準分辨出言未遲與趙婷宋雅伊設計稿之間的微妙差别。
女人并沒有注意到顧若的疑惑,她近乎虔誠地接過信函,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一個相框夾好,幹脆利落地給顧若……免了尾款,隻收了她裸石的費用。顧若想推辭,卻根本推辭不掉,女人近乎倔犟地把項鍊交給顧若,然後把人“掃地出門”。
顧若從玻璃櫥窗的反光中看見,她在推拒着什麼,卻又似乎在期待着什麼。
片刻後她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來自那個女人。
【未亡人】:祝你們幸福。
然後她就被女人删了好友。
項鍊完工後沒幾天,學校就開始組織畢業照拍攝。顧若所在班級的拍攝時間定在四月三十一日上午十點,而言未遲提前了兩天趕到k市。顧若挑了個小首飾盒包裝好項鍊,打算給言未遲一個驚喜。
班上清一色的粉色绶帶學士服,顧若東張西望,到處張望言未遲的身影。
畢業季也是學校的對外開放日,隻要登記一下就能入校,可為什麼言未遲還沒來?難道是找不到路?拍完了合影的顧若蹲在樹蔭下,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學校内部的路錯綜複雜,找不到也正常……她開始考慮要不要給言未遲打個電話。
可說好……不想錯過她每一個人生重要時刻的呢?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灰暗了下去。
“若若,腳不麻嗎?”清冷而溫柔的女聲在背後響起。
“未遲!”她猛地跳起來,一陣眩暈感緊随其後沖上大腦,眼前發黑,兩腳發軟,站立不穩。
“小心些。”她感覺自己被一雙手托住,溫熱,柔軟,卻有力,“缺氧了嗎?慢慢起身,不急。”
顧若伏在言未遲胸口,小聲說:“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剛才找了你好久,還以為……”你不來了。
她看不見的地方,言未遲雙眼低垂,輕笑:“我說過,你不放手,我就不放手。我隻是……在學校裡有點迷路,導航導錯了方向。”
“那也該和我說一聲。”顧若嘟囔了幾聲,感覺不怎麼暈了便松開言未遲,披着碩士服轉了個圈:“好看嗎?”
她站穩,才注意到言未遲穿着一身霧藍色過膝半裙,襯衣領口用蕾絲緞帶打了繁複的長尾蝴蝶結,姬袖層層疊疊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腳上一雙馬丁靴,鞋口冒出一圈白色的荷葉邊,襯托得她修長挺拔又端莊。
她屏住了呼吸。
“怎麼了?”言未遲微微垂首看她,為她撩起一絲垂落的長發。
“不……不!什麼也沒有!”她匆匆跑開,在陽光下擺出一個pose,“快拍啦,過會太陽要出來了!”
脫下碩士服,長袍下綠色的裙擺飛揚,伴随着快門落下的“咔嚓”聲,時光于此定格。
她回過頭,便看見言未遲手持相機,眼中滿是盈盈笑意。
顧不上看言未遲拍下了什麼,她從隐藏口袋中摸出一個首飾盒,小心翼翼打開,藍寶石在晴空下璀璨奪目,月光石清透溫柔。
她貼近言未遲,在她耳邊悄聲說:“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你看到它就會想起我曾說過……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