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明知言未遲看不到自己的動作,還是忍不住搖頭,運指如飛,口中喃喃:“我行李不多,就背包和一隻二十吋行李箱……遲言太太我愛你!”
言未遲這次回消息的速度慢了些,幾分鐘後才發了個“撫摸貓貓”的表情包過來。
顧若拉着行李箱擠過人群,往出口一路小跑,一邊左右張望,到處尋找自述“穿着米色針織衫與咖啡色長裙”的言未遲。
在哪呢……
顧若開始痛恨自己接近高度近視的眼睛了,也痛恨鼻梁上這副度數不夠的眼鏡,她為什麼不戴度數更合适的那副?現在找人都嫌看得不夠清楚不夠快!
h市機場每日吞吐流量極大,人實在太多,顧若視線轉了一圈也沒找到言未遲的蹤迹,正考慮是否要再往外找找,肩上被不輕不重拍了一記:“嘿,左右張望這是找誰呢?還不走?不打算回家了?”
是個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男聲,盡管熟悉,她卻并不是那麼想在此刻聽到。
她轉身,裝出一副驚訝的神情:“爸?你怎麼會在機場?你不上班了?”
男人看上去并不老,五十多的年紀,頭上甚至連白發也看不到幾根,隻有眼角與鼻翼的細紋透露出歲月走過的痕迹。他穿了一身休閑夾克,不顯臃腫,胡子刮得很幹淨,眼尾略微翹起,顯得很有幾分儒雅氣質。
顧父嘴角翹了翹,鼻翼笑紋更深了些,然而這一點痕迹頃刻便消失不見。他仿佛不經意般接過顧若手裡的行李箱,拍了拍顧若緊繃的後背,漫不經心回答顧若的問題:“雖然離退休還有幾年,不過麼,社保年限早就交夠了,離退休也不差這麼幾年,還算符合條件,所以上個月就辦了離職,在家享享清福。好了,你媽媽知道你今天回來,特意提前下班做了你喜歡的筍幹乳鴿湯,現在開車回去,你媽那桌子菜也就準備得差不多了。你半年不回來,你奶奶可想你得很,天天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顧若直覺有哪裡不對,一股涼意從腳底沿着脊背一直蹿上天靈,“哦”了一聲,張嘴想說什麼,卻不能反駁。
遲言太太……
顧父提着并不重的行李箱走了幾步,發覺顧若并沒有跟上來,不着痕迹地皺了下眉,聲音微沉:“怎麼不走?過會兒你媽該打電話來問了。你還有行李托運了沒拿出來麼?”
顧若捏了把掌心,感覺冰寒一點點從胳膊蔓延到指尖,她垂下頭,掩去眼底的焦躁不安與不甘:“沒,沒有,就這些。爸,行李箱不重的,我自己來拿吧,你還要開車。給我開一下後備箱,我自己放就行了。”
她伸手想去拿回屬于自己的行李,顧父卻輕松轉了個身,左右手完成互換。空出來的那隻手按了按顧若左肩,又從肩自然滑到顧若有些伶仃的臂膀:“麻煩什麼,你女孩子家家的,瘦成一把骨頭不好看,要多吃些啊。”
顧若忽然覺得很不舒服,有什麼東西梗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
可她不能反駁。她隻能把頭壓得更低,低到沒有人能看清她的神色,拖着可以說是十分拖沓的步子慢慢跟在顧父身後。因為睡眠而略有恢複的體力仿佛一下被抽得幹幹淨淨,走出航站樓,h市的大風幾乎要将她吹得站立不穩。
她試圖将手搓熱一些,好給言未遲發消息。然而剛才還熱着的四肢像是頃刻間被扔進了冰窖,她的手指幾乎不能屈伸,隻能艱難地按下語音鍵,在寒風中低聲嘟囔:“遲言太太……對不起……我爸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來機場接我了……”
顧父似有所感,略微回頭看了一眼顧若,顧若已經神态自若地将結束了語音錄入,甚至将聊天界面也切換成了淘淘,俨然一個沉迷購物不可自拔的年輕女大形象。而她那一點似有若無的低語也早被航站樓下的大風吹散,陰雲不散的天穹下,隻有喧鬧的車水馬龍之聲反複回蕩。
言未遲從盥洗室出來,看着聊天界面新彈出來的那條語音消息,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她本來就是心血來潮想見一見顧若,現在出了意外沒見到,也談不上有多失望。
隻是……從來沒在機場接過孩子的家長忽然出現,總有些反常。盡管從顧若的言行裡知道她是沒吃過苦的孩子,也多少還是有些不安,況且顧若語音條裡的聲音那麼輕那麼輕,不将音量開到最大,幾乎隻能聽到一團模糊的呓語。
罷了,沒有這一次也還有下一次,擦肩而過的意外總不會次次發生。她隻是一個外人,充其量與顧若是合作夥伴,怎麼也無權幹涉别人的家事。
罷了。
……
顧若覺得很累。
車上開了暖氣。顧父知道顧若怕冷,k市氣溫又比h市高上不少,顧若回來時穿的衣服并不足以抵禦h市的寒風,暖氣刻意開得很足,足到能讓一個稍微穿多了點的人熱到滿頭冒汗。顧若确實穿得不夠厚,剛下飛機滿機場找言未遲時精神還處于亢奮期,倒是不覺得冷,等出了航站樓在風裡走上一陣,立刻就有些遭不住了,連打字都不利索,隻能給言未遲發語音。
顧父關好車門,脫了一件外衣問道:“這個溫度怎麼樣,夠熱嗎?還冷麼?”
顧若随意點了點頭,應一聲就算表态,盡管車載暖氣帶出的熱風吹在臉上并不舒服。
車輛發動,顧若斜靠在厚實軟和的後座上,不想動彈。
……顧父沒有抽煙的惡習,但顧若敏感的鼻子還是捕捉到了一些令人不愉快的氣味——車輛内部不夠通風,時間久了,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味道。換在平時尚可忍耐,然而發燒使她體溫升高,全身滾燙,熱氣打在她臉上,更讓她缺乏血色的臉頰上多了兩坨詭異的紅,高熱讓她的意識變得不太清醒,加劇了因為氣味與颠簸造成的眩暈,隻有這樣一動不動地癱着,努力調整呼吸,她才會覺得好受一會。
盡管用了曾經生效過的辦法,胃裡還是難以抑制地開始翻江倒海,燒心的酸腐氣味從胃部沿着食管一路向上,她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