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皆順應自己的天理,無論少了誰,也不會停止運轉。
時隔三月,外界仍舊日光融融,鳥鳴花香,不曾為曾經正道魁首的故去而停滞。
系統為了修複她的身體,将她渾身上下幾乎所有蘊含靈力的丹藥,靈寶消耗殆盡,反倒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僥幸保留了下來。
她從那一大堆凡物中翻出一柄劍鞘,是當年她初入門中時宗門配給的制式劍鞘,雖然與斷劍并不貼合,卻也勉強可用。
兩截斷劍合二為一,被遲月收在劍鞘之中,别在自己的腰間。
遠遠望去,她似乎依稀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斬盡世間妖邪的少門主,眼中無一絲污穢之色。
“我們往何處去?”
遲月垂首,詢問腰間那柄無法出鞘,隻是被簡單合在一處的斷劍。
“要我抉擇?”
柳随玉還沉浸在重回人世的恍惚中,乍然聽見遲月的問詢,有些怔愣。
“師叔,你不着急回到門派中,聯系親朋故舊嗎?”
“失蹤了這麼長時間,恐怕有不少人擔心着你呢!”
柳随玉長久與世隔絕,既不知曉付遲月與門派中人的僵硬關系,也不曾聽聞她後來日益極端的傳聞。
在柳随玉的記憶中,遲月一直都是師父口中那個驚才豔豔,天資縱橫的前輩。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她獨身立于劍上遙遙回眸,成了柳随玉對仙道最初的憧憬,就算她後來魂魄殘缺記憶缺損,也不曾忘卻那一幕。
也是遲月将她從絕境中帶出,給予她彌補缺憾的機會。
遲月并不清楚早在很早以前,柳随玉還未拜入仙門之中時,她們就遠遠見過一面。
對于柳随玉的疑問,她沒有給出詳盡解釋,隻是微微歎息:“我乃誅邪者,亦是他人眼中的邪魔。”
遲月不想詳細述說那些牽扯到無數人愛恨的過往。
面對大局抉擇時,總有人會被犧牲,總有無辜者因此葬送生命。
遲月是天道選中,用來曆練主角的磨金石,她被衆人裹挾着推上正道魁首的位置,也必須承擔所有抉擇背後的責任。
付遲月不會用“我很無辜”評價自己的人生,也不認為她的結局是什麼難以令人接受的事情,但她也不曾後悔自己的一切選擇。
說到底,在面臨電車難題時,拯救多數還是少數從來不是一個困境。
困境是,誰來做出選擇,誰來背負一切?
所以,為了避免這樣的道德困境,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麼都不做,聽憑天意。
可是作為正道魁首,付遲月不能為了規避道德的難以抉擇無所作為,她必須将人命放在天平上衡量,逼迫自己比出一個輕重高低來。
她最終如天道安排的那樣,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冷漠無情,視人命如草芥的極端正道魁首”。
可現在她已然從那個如同枷鎖的位置上掙脫了出來,從天道的桎梏中赢得一小片獨屬自己人生的碎片,可以在最後的時間内隻做自己。
遲月輕撫柳随玉的劍鞘,語調平靜卻溫和無比:“随玉,時隔多年,重歸人世,或許你可以試着用重新認識一切。”
“等你有所結論,再來告訴我,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好嗎?”
柳随玉聽見付遲月對她自己語焉不詳的評價,心中添了幾分疑惑。
壞啦,師叔不會真的變成了畫本中的大惡人吧。
她惶然想到。
但随即柳随玉鎮靜下來,哪有惡人說自己是惡人的呢?
再不濟,師叔也算個故事中的枭雄。
而且,如果師叔是個大壞蛋,那豈不是顯得一直憧憬着她的我很沒有眼光?
她對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想到此處,柳随玉将自己那顆惴惴不安的心又放回了肚中,語氣重新變得歡快:“師叔,不如我随意釋放一道劍氣,劍氣指向何處,我們便往何處去?”
這回驚詫的人變成了遲月:“你不想早些回到宗門,與你師父團聚麼?”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師叔,我不知道現在世道變成了什麼樣,不知曉如今天下勢力紛争。”
“但我遲早都能回去的,不急這一時。”
“在此之前,就讓我陪着師叔一同遊曆天下吧。”
也有些近鄉情更怯的惶惶心情作祟。
聽了柳随玉袒露的心聲,遲月并未過多評價,而是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便由你決定我們二人前行的方向吧。”
“好嘞!”
柳随玉心情激蕩,寒芒一閃,一道凜冽劍氣便陡然激發出來,朝着東南方向掃過。
“随玉,你的運氣似乎不太好。”
遲月凝望劍氣所指的方向,一瞬默然。
西南極境,血天傾。
此地乃仙道與魔道相争的戰場,從上古直至今日,仙魔之争至今未曾斷絕。
即便大勢所歸,分久必合,戰争的消弭也是百年後才會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