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江臨趕到那據說“躺了許多新生”的懸崖下面時,一車新的貓貓大隊正巧從他身邊走過。
貓師傅們大搖大擺走在路上,沒有避讓什麼。再往懸崖那頭一瞧,倒得七零八落的人類有些躺在河道裡,還有些被沖到岸邊,旁邊的貓貓們辛苦地挑挑揀揀。
懸崖上一道瀑布飛出,垂挂如劍,洶湧的水流濺出極遠。虞江臨摸了摸臉,把那幾滴冰涼捏到指腹間。無色無味,比普通水更為凝固,團在他指尖,好似一粒晶石。
“這水連通外面那‘浮海’,有人說是這山神的眼淚。”一道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虞江臨側臉看去,見到是位面容和善的婆婆,似乎一直立在河邊眺望。對方一頭灰發绾得齊整,上頭紮一蝴蝶銀簪,下穿暗紅寬袖袍。歲月在額間眉間留下痕迹,那對深綠色眼睛卻亮得驚人。
“山神的眼淚?”虞江臨的語調有些奇異。
“傳說那位大人悲憫凡人,便落下血淚。這淚水能洗煞,把那戾氣橫生的靈魂裡裡外外洗得甯靜、平和。再暴戾的人在這山上爬了一周,都将變得乖順。”
“真的麼?”
“假的。也可說是半真半假。”
“……嗯?”虞江臨認真傾聽的表情愣住,他盯着說話者的眼睛,似乎在判斷這最新一句話又是真是假,接着笑了兩聲,直白說道,“我還以為您是專程來給我做‘背景介紹’的‘世外高人’。”
老婆婆搖搖頭,同樣也笑笑:“老身可不是什麼高人,充其量隻是個打飯婆子罷了。有些話不該說,有些事不方便做。若想要知道這裡是何處,又究竟發生了什麼,隻能請您自己去挖掘……唉,又掉下來一個。”
虞江臨順着對方視線看去,那裡一名新生正好浴血飛出。興許是胸前被捅了極深一刀,大片鮮血跟随身體被抛出,像一隻展翅而飛的紅蝴蝶。
“紅蝴蝶”掉落于瀑布底,又很快被水流托起,飄蕩至岸邊,正巧停在虞江臨腳尖。屍體青白的臉上仍睜着雙驚懼的眼,分明已被開膛破肚,破碎的内髒卻并未散出。那無色無味的水珠滲透進軀殼,便牽連着裡面紅的白的重新聚合。
不消一會兒,這死狀凄慘的家夥便恢複“體面”。除了膚色仍舊鐵青不似活人,其餘完完整整,與常人沒有多大分别,變成了虞江臨先前在菜園裡見到的那些“不知死活”的病患。
又有貓師傅擡着擔架來了。
貓貓們看見了站在這的虞江臨,有些驚訝這時候竟然還有新生剛到這裡:“你現在要爬懸崖嗎?不過這會兒掉下來的新生可太多啦,我們這邊人手不夠。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過一會兒再去,真是太感謝啦!”
虞江臨蹲下身來方便與貓貓們對話,指着地上屍體問:“你們覺得我會像他一樣被‘弄死’?”
“喵?”貓師傅們腦袋挨着腦袋,一齊盯着虞江臨上下左右地瞧,最後得出結論,“你的身子骨太弱啦,打不赢那些壞孩子的。”
“是麼。”虞江臨笑意盈盈,倒是沒有反駁。
“懸崖上面正進行混戰呢,最厲害的新生都在那裡打架,最聰明的新生則悄悄等在懸崖下邊暗中觀察……至于又弱又笨的新生嘛,喏,就像他一樣了。”貓師傅們望着那躺屍着的“又弱又笨”的新生,唉聲歎氣。
說罷,它們又看向一旁的灰發老人:“哎呀,是婆婆!食堂送餐來啦,要開飯了嗎?”
灰發婆婆笑得和藹:“到飯點了,吃飯吧。今天的烤魚嘗試了新的醬汁,你們也許會喜歡。”
虞江臨這時才注意到,對方身後拉着一小推車,車上塞滿了一隻隻飯盒……食堂?他好像還沒有去過校内食堂。
伴随着其中不知哪隻貓大喊了一聲“開飯啦”,懸崖底下忙碌的貓師傅們撒爪就跑來。就連樹林裡也不知從何處竄來毛色各異的貓貓們,成群結隊。
在老人面前,它們整整齊齊排好隊。
老人便轉身從推車裡翻開白布,嘴裡問着排頭的那位小貓:“今天做的盒飯有鹹口的和甜口的,想要哪一種?”
“甜口的!謝謝婆婆!”貓師傅歡快嚎了一嗓子,話音剛落身形便膨脹起來。小小一隻的貓咪轉瞬變成一隻體面的兩腳人類,身上還穿着高年級的學生制服。
變成人類的學長從婆婆手中接過飯盒,沒有做貓咪時那般吵鬧,而是規規矩矩又禮禮貌貌地再度道謝:“謝謝婆婆,您辛苦了。還是老樣子,要一碗紅豆湯。”
“你們才是,忙活了大半天,都辛苦啦。”婆婆又拿出一隻空碗,揭開蓋子從一隻大桶中盛出滿滿的羹湯。
虞江臨好奇往裡看,隻見一彎曲隔闆将深桶一分為二,如同陰陽陣。左邊湯水粘稠而朱紅,還泛着熱氣;右邊湯水清清涼涼,黑乎乎浮着透明冰塊。
也許是瞧見虞江臨的視線,老人便解釋:“是熱乎的紅豆湯與冰鎮的酸梅湯,要來上一碗麼?”
“好的,謝謝您。”虞江臨露出微笑。
老人卻并未立即動作,那雙幽綠的眼隻望着虞江臨又問:“紅豆湯是甜口的,一口喝下去暖胃舒心,舒舒坦坦,能叫人忘掉許多煩心事。酸梅湯是酸口的,一般人接受不來,但具有醒神功效。”
虞江臨嘴角仍綴着淺笑,神色未變:“來碗酸梅湯吧,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