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黑影中途停下來,他便朝旁邊一棵樹蹬腳,原地輕快地上了樹。
他坐在樹幹上,兩腿悠閑垂下晃蕩,兩手扶着軟而細密的枝葉,兩眼則将樹下一切窺視無遺。
那黑影正是一架擡着人的擔架。擔架上的似乎便是前不久吃壞肚子的學生,苦着一張臉陷入昏迷。這都沒什麼稀奇的。
不尋常的是,那擡着擔架的不是别的,而是一群毛色各異的貓貓。前面兩隻,後面兩隻,合作充當着貓力轎夫,一路上山跑得飛快。
這兒的路不比前頭專門開辟的小道,落葉與野草交錯鋪蓋,有些野蠻生長的樹丫甚至松弛垂到地上,如瀑如牆。
人不好走,貓可是好走極了。不過似乎是念着擔架上的兩腳人類,四隻小貓還是貼心地清理起前路。
它們齊心協力把擔架放置到一邊,随後各自忙忙碌碌地把樹丫咬到旁邊去,用爪子将比他們還高的草叢踩平。
等确認前面不會再有什麼東西刮住人類龐大而弱小的軀幹,貓師傅們才再度将擔架背起,繼續風風火火地朝前狂奔。
虞江臨輕巧跳下樹,踩着貓師傅們開辟的道路,仍舊尾随得飛快。
這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這輛小貓牌救護擔架似乎終于抵達目的地。眼前一片被樹林環繞的開闊平地,沒長什麼草,不知是不是被專門清理過。
濕漉漉的土被松軟翻開,顯露出凝實的黑褐色,像一床厚重的棉被鋪蓋在了林間。飄逸的霧氣輕盈晃蕩其上,把土壤間的東西遮蔽得朦胧。此處的白霧似乎比别處更為濃厚……
虞江臨站在後頭,視線掃至前頭,他詭異地沉默了一下,目光凝固。
頂着一張茫然的臉,他再度上了樹。
這或許是某種新潮流。虞江臨似懂非懂地思索。
他從前倒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面,隻是朦胧破碎的記憶裡,似乎都是某些邪門歪道之術,嗯……
隻見在他身前下,大約有一間教室那麼大的空地上,此刻滿滿當當地“種”滿了一顆顆人頭,活像什麼邪祭現場。
每顆人頭都閉着眼睛,難辨生死,倒是完完整整,未曾缺什麼五官,也沒有多出什麼奇怪的部位。他們的表情很是安甯,看不出多少痛苦。
不難辨認出,這些“人頭”便是前不久那些吃壞肚子的新生們。如果不是他的回憶出了問題,那麼這些學生此刻應當已經被救護車送至了校醫院,而不是在這裡……嗯,露天曬太陽。
除了閉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頭們,其餘引人注目的,便是三三兩兩的小貓趴在“田地”旁,撅着屁股似乎在一張本子上寫着記錄。
辛勤開墾過的田地,被收拾整齊的菜園,以及菜園裡幾隻小貓,任誰來看都會覺得眼前之景充滿田園惬意風味——除了菜園裡的東西似乎不大對勁。
看見新來的貓咪擔架小隊,其中一隻疑似“菜園看管員”的小貓嚴肅喵了幾聲,爪子朝旁邊一指:“喵,那邊那邊,不要再往這個角落放了,太擁擠啦!”
擡着擔架的貓師傅們點點頭,便乖乖朝着另一邊空曠的角落去。它們卸下“貨物”,随後四隻貓貓勁往一處使,埋頭刨起坑來。
一隻深深豎豎的坑很快挖好,那形狀不大不小,疑似正好能容納下什麼東西。
果然,隻見貓師傅們嘿咻嘿咻地便一起将那昏迷的新生擡起來,三二一打着節拍喵了三聲,便将傷員丢到坑裡。四隻勤勤懇懇的貓師傅又爪子麻利地将土填好,把每一塊土拍打得蓬松又濕潤。
最後,不知生死的可憐人類便隻露出一顆頭,迎風插在土中,臉上甚至還沾着髒兮兮的泥點。
剛埋完屍的某隻貓師傅似乎也瞧見了這點不體面,便很是貼心地踮起小腳,啪啪啪地給人類臉上來了幾爪子,把那泥點子拍幹淨,順帶着把人類可憐的臉也拍得紅通通。
——那張臉确實是紅了起來。
剛才還疑似斷了氣的新生,自從入了土面色便紅潤起來,簡直起死回生。
虞江臨“看見”某道溫和的力量順着泥土将人類的靈魂包裹起來,把那軀殼殘破的内在細細修複。
這似乎是山本身的能力,那力量令他分外熟悉……
虞江臨又看向菜園的另一頭。那邊的新生應當是最早下土的一批,如今已恢複得差不多,應當再過不久就能完全康複。
他的腦海中瞬時浮現出這樣一幕:寂靜月色下,養好病的新生們悄無聲息睜開眼,白慘慘的月光照在他們空洞的眼上。隻聽嚯地一聲,地裡的新生們僵屍一樣地朝上伸出手,随後一整個身子破土而出。
他們便如此這般無知無覺地麻木走下山,回到校園中,躺到宿舍床上,第二天醒來便迷迷糊糊重新回歸平凡生活……
那場景實在太過逼真,不像一種荒誕而離奇的幻覺,反倒仿佛是虞江臨果真一次又一次親自見證。他閉眼輕輕晃了晃腦袋,再睜開眼睛,視野恢複到此刻。
貓貓們已經幹完活,團團聚集在一起,毛茸茸又吵鬧鬧。
“好啦,這下子最後一名傷員也埋好了!呼呼,這次需要處理的新生也太多了點,看來下次得再找一片更大的空地才行了!”
“最讨厭開學了!每學期都是這個時間點的時候最忙,打打殺殺真煩貓!一點都不體諒我們體育部的難處!”
“這次部長臨時調了好多貓貓走,我們自己都要不夠用了诶……”
幹完活的貓師傅們似乎很是興奮,喵喵喵地就要滔滔不絕聊起天來。可惜事與願違,很快便又有一隊擔架師傅送着不知死活的新生跑來,打斷閑聊。
“喵喵喵!别嘻嘻哈哈了!快點走,前面還有好多新生要搬運呢!”
“嗯?吃壞肚子的那批笨蛋人類不是都在這裡了嘛?”貓貓們很是困惑。
“哎呀!是新的事故啦!有兩個壞壞的新生守在懸崖關口上面,後面來一個人類就往下揍一個……懸崖下面堆積了好多笨笨的新生,需要我們搬運!”
“咪——”以為終于能休息的貓師傅們發出難過的哀嚎。
人類坐在樹上偷聽,隻覺這描述越聽越熟悉。
虞江臨眉梢一挑。
這兩個“壞壞的新生”,估計就是他的兩位便宜隊友……一個“擅長攀岩”,另一個“搏鬥技術頗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