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物資領回帳篷,搭鍋生火,虞江臨默默蹲在鍋前,等待鍋煮沸。
他一動也不動,像條靜待獵物的黑鱗巨蟒,冷血捕食者的瞳眼将小小的坩埚緊緊盯牢。仿佛要是這鍋一煮沸,裡頭的湯便要長翅膀飛跑了。
不過他本就身形不算高大,此刻往地上這麼一蹲,更顯小巧。比起什麼兇狠的巨蟒,倒不如說是一條把自己團成團的寵物小蛇。
——可愛的小東西,就算是護起食來,也仍舊那麼可愛。
曾何幾時,虞江臨也這麼評價過某些“可愛的小東西”,不過如今他顯然是不會記得的。
終于,伴随着香氣撲鼻的白氣升騰,鍋中的食物可以開吃。
虞江臨認真将肉塊與蔬菜撈出,連骨頭都沒放過。盛了滿滿一碗後,又拿起另一隻碗盛半碗奶白色的熱湯。
他端着碗坐回到帳篷前的小闆凳上,有些期待地湊近湯碗,喝了一口——又面無表情地飛速吐了出來。
……好燙。
虞江臨緩緩擰起眉,盯着碗中香噴噴的湯水,顯然不适應人類脆弱的口腔。默默糾結許久,才依依不舍地将湯碗放回到地上,又端起另一隻沉甸甸的食碗,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将食物喂進碗裡。
挺新鮮的……好燙。
調味也很好……好燙。
即便被燙得想要吐舌頭,虞江臨仍舊緩慢而堅定地将碗吃到見底,面色不改,姿态從容。
一碗下肚,他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稍有些茫然。
這碗的容量算是不小,比起碗倒更像是一隻小鐵盆,可如今明明已該吃飽喝足,軀體卻毫無飽腹感,靈魂深處都在叫嚣着好餓,好餓。
他又擡起視線重新盯着那口熱騰騰冒氣的鍋。
似乎進食已失去了意義,可他真是餓得出奇。
虞江臨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靜止的鍋,過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側過頭,遙遙望向遠處。那裡熱熱鬧鬧的學生們正圍在一起,說說笑笑歡快吃着飯。
——他們看起來好香。
虞江臨抿起嘴,收回視線,他蹲在鍋前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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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在虞江臨喝下今天第三碗肉湯時,那位叫宋林的隊友才回來。對方身後跟着另兩位陌生面孔,大概就是他找來的新隊友了。
三人靠近時,虞江臨正坐在他的小闆凳上,捧着碗默默喝湯。
巨大的鐵盆将他下半張臉都擋住,隻留下一雙眼睛乖乖露在外面,像是在表達:你說吧,我在聽。
宋林果然嘴巴一張,就兀自叭叭個不停。介紹完隊友名字,又介紹兩位各有什麼特長。一個擅長攀岩,另一個搏鬥技術頗佳。
等賣力地說完一長串,宋林發現一會兒功夫不見,虞江臨竟然往單件衣衫外又加了個外套。這外套還挺大,罩在虞江臨身上把對方的身體顯得更單薄了。
……今天有這麼冷麼?
他剛一覺得奇怪,就聽見對方笑吟吟又問:“那麼宋林同學擅長什麼呢?”
“我腳上功夫還算不錯,以前在田徑項目上得到過些獎項。”宋林垂下眼睛,笑得很是腼腆。
“真厲害。”虞江臨很是表面功夫地誇贊道,又似乎想起來該輪到自己做介紹,“我沒有什麼擅長的,接下來這段時間隻盡可能不給大家拖後腿了。”
宋林立即做驚訝狀:“怎麼會拖後腿?多少人都想邀請虞江臨同學入隊呢。”
說着他又很是自然地指向旁邊還剩大半的鍋:“聞起來真香呀,我到現在都還沒吃飯,快要餓死了。”
虞江臨仍舊笑眯眯:“那可真是太糟糕了,趁現在休息時間還沒結束,如果立刻開始做飯,還是趕得上吃幾口的。對了,你們挑好紮營的地方了嗎?現在這個時候應該隻剩下稍遠些的空地了。”
他一點兒也沒有将食物分享出去的意思,更是幾句話間就拒絕了與隊友們露宿一塊的可能。
宋林仿佛沒有接收到這委婉的拒絕,又問道:“江臨同學這是已經用完餐了嗎?我看這鍋還剩下一半,要是浪費了……”
“不要在野外輕易接受别人的食物,這世上大多數人的胃是很脆弱的。”虞江臨的語氣是如此認真。
——假的,他單純不樂意把自己做好的飯給别人吃而已。
“……好的,謝謝你的勸告。”宋林嘴角細微抽了抽,繼續笑道,“那我們就在那邊去紮營了,等我們做好飯後,江臨同學要不要嘗一嘗?”
“不用了,但還是謝謝你的好意。我的胃現在也很脆弱,不能随心所欲吃東西了。”虞江臨的語氣還是如此認真,甚至帶上了幾分真情實感的失落。
——這次是真的。
“……好的,那麼回頭見。”宋林的嘴角更抽抽了。
打完招呼,宋林便帶着兩位新隊友離開,去找紮營的空位。
虞江臨隻坐下來重新給自己又盛了碗湯。這湯算不上多麼好喝,充其量隻能飽腹,對虞江臨來說連飽腹作用也沒有。
他卻喝得很虔誠,等喝完了便把腦袋放空,盯着樹上某片樹葉發呆。他很快反推出速食肉湯的原材料制作過程,又琢磨出幾點改良建議。
随後,虞江臨便發現,沒有誰能乖巧地聽從他的建議——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小新生而已。他眼中再度浮現茫然,仿佛生平第一次遇上這種事。
等休息時間終于結束,虞江臨默默收拾起鍋碗,他聽到遠處營地那邊又是傳來嘈雜的響動。
擡起眼皮,見到人群亂成一鍋粥,有人推搡,有人摔鍋,還有一隊穿着制服的學生擡起擔架來,把幾個不省人事的家夥擡走,看起來情況頗令人憂心。
虞江臨托着下巴發呆。
——看,這就是随便與陌生人分享食物的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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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集合點,見隊列中人數明顯少了一些,又聽到周圍人七嘴八舌說着什麼,虞江臨便問起離他最近的一人。
“同學,你好,我想問問剛才我們班營地這邊……”
“你絕對想不到!竟然有人往鍋裡投毒!”回答者十分激動,不好說是興奮還是憤怒。
“才第一天就投毒?查出來是誰了嗎?”虞江臨好奇又問,沒有多少驚訝意思。
“不是‘誰’的問題,好多人都中招了,他們都吃着不同鍋呢。看來就剛才那會兒,不少人都幹了這下三濫的詭計!”
“這才開學不久,大家彼此間也沒什麼恩怨,為什麼要……”
“哪裡沒有恩怨了?接下來軍訓的表現可是要算學分的。”
“……學分很重要嗎?”
“當然!不修滿學分就無法畢業!就是為了畢業,我才苦苦等了那麼久,終于等到入學的機會……隻要能畢業,我什麼都願意做。”
“可若隻是為了畢業,從不需要殺害别的什麼人。”虞江臨平靜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