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孩子,該死的情同親子,該死的孩子。
歸厭身為前·渡劫期出衆的神識和記憶力完全沒辦法錯聽和記錯掉這段話。
他攥緊了掌門令牌。
他開始感謝那個不知名的内鬼了。
即便師徒關系,相對而言更為親厚的師徒關系,對于一位千餘歲的破境尊者來說同樣并不罕見,反而倒是在他這個意外之前聞人得願才有且隻有玉玄一個徒弟這件事更為反常。
不,忘掉師徒關系吧。
他現在在意的事情不是情同親子的玉玄,是——
歸厭小心翼翼地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還是沒能發出一點聲音來。
有和無都是早已發生過的确定的事情,他無法變更,也不畏懼挑戰,可,他竟有些不敢問。
倒是謝秋月哭着哭着便一發不可收拾:“玉玄師兄是……不一樣的,因為師尊的緣故,師叔一直都沒有子嗣,雖然我和師兄師姐們、其餘小輩們都很願意一輩子侍奉師叔,但玉玄師兄到底是不一樣的。”
修真界子嗣大多艱難,首徒和關門弟子便相當于師尊的半個子嗣,且玉玄是聞人得願從小養大,不是親子勝似親子。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玉玄确實是無可替代的。
謝秋月的離開也情有所原。
但歸厭卻這一番隻聽進去了“沒有子嗣”四個字,他終于能呼吸過來了,理智也重回了高地。
“所以你雖然嫉妒他到恨不得他立刻就死去,卻并不是真的想要殺死他?”
歸厭在藤椅上盤坐起來,平攤着的掌心上平放着令牌,“令”子正朝着謝秋月的方向。
謝秋月的哭聲一滞。
“師妹,離開滿玉殿之後我就直接過來找你,在過來找你的路上我向人打聽你的住處,他們一聽到我是在找你,說了好多過去的事情。”歸厭眉眼舒展着,語氣很平緩,“你要不要猜猜他們都說了你什麼?”
“那都是年幼時不懂事的事情罷了。”毒娘子厲着眼,不打自招。
歸厭隻是笑,孩子的眉眼彎彎,笑容超越了年紀顯得慈祥而和煦,卻絲毫不顯違和。
他用兩根指頭捏起掌門令牌,輕飄飄地甩了一甩:“可我還沒說是什麼事。”
謝秋月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歸厭解了氣,不再繼續折磨她,給了她個痛快:“但我的确有聽說你曾經想要拜入我師尊門下,所以很是嫉妒簡簡單單便被收為首徒的玉玄師兄的事情。”
“那時你還是一位見習醫師,不曾習過毒。”
“你第一次制毒便顯示出了極其優越的毒術師天賦,但很可惜,你無師自通,卻破綻百出。”
“因為你有一位……”
謝秋月尖叫起來:“新月!是新月的徒孫跟你說的吧?珏姚還是珏韶?還是她們倆?她們以為她們的師奶就幹淨到哪裡去了嗎?當年她送他去墨禹故址,故意在進去的時候替換他的通行證,讓他和大部隊失散,還有——”
“噓——”歸厭打斷了謝秋月歇斯底裡的攀咬,“我不在意你們之前的恩怨,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也不會和師尊說。”
和師尊說,謝秋月立刻住了嘴,又張開了嘴:“……師叔其實都知道的。”
“當年我們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事情,在大人的眼裡都是破綻百出的,就像是我後來看後輩……”謝秋月歎息,“但那時大家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栽贓陷害、坑蒙拐騙、拉幫結派……直到現在也依舊如此。”
“為什麼?”歸厭發自内心地問。
在華陽城的時候人們口中的玉京是個當之無愧的聖地,玉京出行在外的門人們全都團結和睦,在對于聞人得願的立場上高度一緻地一緻對外。
但來到玉京之後,準确的說,是從他正式接觸到第二、三個玉京之人(祝卿安和謝秋月)開始,玉京的好形象便一步步地、蕩然無存了。
刨除掉路上自顧自修行、閱讀的行程和在修煉室内突破、修行的時間,與這些人不過短短三兩天的淺顯相處,玉京在他心中的印象便變成了一個充斥着爾虞我詐、人與人之間相互算計、相互拆台,一言不合便(物理)互捅刀子的地獄。
歸厭甚至都沒有說過他此行的目的是查玉京内鬼、玉玄死因,他隻是主動詢問謝秋月住處意欲拜訪,就已經被迫打聽到了有關于謝秋月的不少事情,好讓他心生芥蒂,對謝秋月避而遠之。
他真心覺得玉京的氛圍很是畸形。
無論是對聞人得願無條件且發自真心、真情實感地推崇;
還是這裡人與人之間艱難維系着的可憐關系。
仿佛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在下一秒都能直接分道揚镳,卻因為唯一的一個聯系而不得不勉為其難的共同生活在一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