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聲漸急,舞伎的舞姿也越來越急,玉袖翻飛間,隐約可見鸾縧束緊的腰肢軟似纖纖垂柳,靈動至極。
朱元綮本有絲心煩意亂,但是在看到這舞時,心神不禁有些沉醉。
一舞畢,他忍不住問曹懋:“曹愛卿,這是你府中家伎?這綠腰舞朕的教坊司都跳不出這種風姿來!”
此時,喻曉聽到朱元綮的聲音才将頭擡起。
她本來正端着酒盞心不在焉地小口啜飲,不知為何,她心中隐隐有一絲不安。雖然事情差不多要辦成了,但是還有一件事,她始終有些耿耿于懷。
擡起頭後,曹懋的聲音同時傳來:“回陛下,這是臣的愛妾柳鹄。”
她的眼睛在看到舞筵上的舞伎時驟然放大,這舞伎不就是方才在西花廳前看到的那個抱貓女人嗎?
她是柳鹄,她就是柳鹄!
曹善至躺在病榻上兩年,即使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也念念不忘夜夜夢呓的名字,就算明知是被下藥戕害,也不曾怨憎不曾咒詛的人——
就是柳鹄。
“曹愛卿真是豔福不淺啊。”朱元綮看着柳鹄,眼中興趣大增,“聽說曹愛卿還有一個仙姿佚貌的美妾嬌藏在别院,還為之效仿張愔關盼盼故事建了一座燕子樓,是否為真?”
曹懋驚:“陛下,您從何處得知?”
朱元綮不悅:“朕能聽誰說?卿金屋藏嬌的事,誰人不知?”
曹懋神色有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陛下,那是臣的小女。她自小體弱多病,臣才為她僻了一處清淨院子。”
皇帝聽了這答案覺得頗為無趣,但是看到柳鹄,眸子又亮了幾分,招了招手,叫她到他身邊去侑酒把盞。
柳鹄沉默着來到朱元綮身邊,不料一下被朱元綮摟到懷裡。
她驚呼一聲,微微掙紮了下,卻隻惹得皇帝哈哈一笑,愈發覺得這美人像隻貓兒一般嬌柔可愛。
而坐在底下的喻曉,剛好看見了這一幕。
她握着酒盞的手指不禁加了幾分力道,胸中一股無名火蹿起,這小皇帝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簡直嚣張得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想殺人就殺人,想辱人就辱人,亂世中的皇帝真以為就能這樣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嗎?怕不是到最後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喻曉正上火,這時有個人站出來了,是敬弦。
在衆人的目光中,他從席間站出,跪到堂中,對着坐在上首的皇帝說道:“陛下,臣有一言。”
朱元綮看到是他,眉宇微皺:“又有什麼事?”
“陛下可還記得永甯十三年王滿渡一役?”
朱元綮一面摟着美人,一面望着跪在堂下的敬弦,眉間隐隐現出一絲不耐煩:“你想說什麼?”
“永甯十三年,張賊攻向中牟,先帝率将士們拼殺流血,大破賊衆于王滿渡口。”敬弦叩首,“天下得來不易,多少将士馬革裹屍才有如今這般功業。先帝将萬民社稷交予陛下,陛下應勤政愛民,垂範于後世。”
又是他,又是這個小小校書郎,他就知道他要壞他興緻!朱元綮臉色陰沉下來,風雨欲來。
“子直,這是晚宴,政事政務我們就暫且擱置一邊吧。”
說話的人是王杲,他坐在食案後,一臉無奈地看着敬弦。
敬弦沒有起身,眼睛還是看着皇帝:“王公身為宰輔之臣,應調和鼎鼐廓清宇内,若是在國君犯錯時不谏止,難道要到了危亡之際才扶危持颠嗎?若真到了局勢不可扭轉之時,這豈不是身為臣子的謀國不臧之罪嗎?”
轟——
朱元綮如遭雷殛。
他大怒:“來人,将這滿口胡言的狗奴才給我拖出去,即刻處斬!”
竟然敢咒他身死國滅,這狗奴才是分不清誰才是主子了嗎!
聽完敬弦一番擲地有聲的谏言,喻曉在心裡默默為他豎起了大拇哥,當然也更加惋惜他接下來的遭遇,在這個滿朝奸佞的廟堂上,這個耿介迂直之臣怕是就要葬身于此了。
左右帶刀侍衛一擁而上,就在要将敬弦收押下去時,一個朗朗如春風般的聲音響起:“陛下請息怒!子直是喝醉了,說了些胡話。然則今宵良辰美酒,君臣之間不宜生起罅隙,白白讓晉賊看了笑話。”
喻曉轉眼看向王杲,他這次是真的在為敬弦說話。
她有點迷惑了,就光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她也能看得出王杲至少是在明面上想要幫敬弦的,但是敬弦為什麼還是會一副不待見王杲的樣子呢?他在犯顔直谏時還順帶着把王杲也罵了一下,而這王杲脾氣出奇的好,居然絲毫不生氣的樣子。
王相公的話一出口,衆臣呼啦啦跪了一地,全都在為敬弦求情。
朱元綮望着底下諸臣,想到太原那個姓李的沙陀蠻虜,程複正與他抗兵于婁縣,若是朝廷君臣不睦的消息傳過去,确實會贻笑于賊軍。
于是他手撫着起伏的胸膛,慢慢地,眼中愠色漸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