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音樂持續到大半夜,後來才逐漸安靜下來。
溫樂第一次露營過夜,就算外面安靜下來,他也根本睡不着,他躺在黑暗中,盯着帳篷頂露出的一小點光亮發呆。
“你睡不着嗎?”
微微喑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溫樂下意識側頭,
“嗯,”
周舟應該是翻了個身,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放大了幾百倍,格外明顯。
“不習慣嗎?”周舟又問。
“也不是,隻是睡不着。”
溫樂感覺自己其實挺困的,但就是睡不着,他嘗試閉着眼睛、放空思緒,數羊之類的方法,每次即将進入睡眠時,腦子都會驟然清醒,然後陷入情緒黑洞,再也睡不着了。
山頂的風從帳篷頂吹過,嘩嘩嘩作響,黑暗中,小聲交談的聲音若有若無從帳篷外傳進來。
“是因為林薮的話嗎?”
周舟平躺着,雙手枕在頭下面。
“是也不是。”溫樂慢吞吞說,他輕輕翻了個身,正面對着周舟那邊。
“我以前的計劃是在北城工作,然後在那裡定居,對感情的事沒怎麼考慮過,隻想安靜的活着,有時間就出去逛逛,沒時間在家裡吃着外賣看電影也不錯。”
溫樂的計劃大部分已經實現了,他在北城工作了,有錢,偶爾有時間,他想要的都有了。
“那為什麼……你回南城。”
周舟盯着帳篷頂的一點縫隙,那是光亮照進來的地方,帳篷因為這點光,一切都有了模糊的輪廓。
“我教書的那所學校很好,教學質量好,師資力量強大,升學率就更不用談了,其中還有三個少年班。”溫樂聲音平平靜靜的,但周舟能感受到其中的壓抑。
“我教的那個班比較特殊,一半的學生是從少年班退出來的,許多家長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長大後泯然衆人,每次開家長會教室門口都是一個戲台,人生百态各自演出,”
“那天開家長會,我是最後一位老師,我分析完學生成績和學習情況,剛走出教室,門口就傳來吵鬧聲,這種場景經常發生,老師和學生都習以為常,但是沒想……”
周舟已經預料到後面結果不太好,溫樂聲音很無力。
“學生直接從五樓跳下去,沒……沒救回來,”
溫樂睜大眼睛盯着帳篷,那是他帶的第一屆學生,那個學生和他差不多朝夕相處了三年,事後沒多久學校恢複平靜,隻是每棟樓的走廊都拉起鐵網,
但是溫樂每次從教室門口走廊經過,都下意識朝下看一眼,下面花壇邊沿似乎還有鮮血在流動。
大家都走出來了,隻有溫樂一直在那個場景裡循環。
歇斯底裡的家長、絕望無力的學生,還有那個女孩跳樓時看向他的絕望的眼神。
“學校每年都有跳樓的,或付出性命,或付出健康,見得多了,似乎一切都變得稀松平常。”
但溫樂接受不了,所以他辭職離開了。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太脆弱了,遇到事情就逃避,但逃來逃去,也還是在這個圈子裡。”
溫樂極少在别人面前袒露脆弱,一切情緒和茫然都是自我消化。
溫坊問他為什麼辭職回來,溫樂也隻是說不太習慣那邊工作節奏。
今晚觸動他心靈的,不是林薮的問題,而是他和林則的相處,親密無間,兩個人就像是一體的,不可分割的,
那種親密是溫樂沒感受過的,也是他從未想和别人建立的。
今晚面對着濃稠的夜色時,下意識說出“快了”的時候,溫樂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勇敢,他想試試毫無保留的坦誠。
他也想在某一天,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和最愛的人親密無間的啃一塊西瓜,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一瓶啤酒。
這是溫樂壓抑許久的情緒,是他的離開北城至今的心結。周舟清晰的認識到,溫樂在主動朝他靠近。
周舟側身,隔着黑色的包,他說,“你從來不脆弱,你尊重生命,熱愛事業,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許多事情是我們無力改變的,但就發生在我們面前。”
“嗯,很多事後來我也想清楚了,隻是有人問起離開的原因時,還是有些難過。”
雖然自己已經把情緒化解了,但是真的向别人傾訴的這一刻,溫樂心中的某些很堅固的東西随着一點一點崩塌,
那是他一直豎起的防線。
“你呢?怎麼想到要開花卉基地?”
“搞不來外面工作環境,原本計劃回來種地,機緣巧合就種了花。”周舟耿直說,“反正都是種地。”
溫樂笑出聲,“讀研的時候大家調侃,讀不下去回家種地,隻不過許多人都沒地,隻是随便說說,你實現了很多人的願望。”
周舟:“家裡還有幾塊地,可以在旁邊貼塊牌子,一小時五十,體驗真正的農耕生活。”
溫樂:“三十歲,正是當資本家的好時候,”
周舟:“二十八!”
溫樂:“哈哈哈,好的。二十八,正是當資本家的好時候。”
兩個人聊着聊着,帳篷頂的光越來越亮,這也睡不下去了,起床換上衣服,和林薮他們一起去看日出,林薮和林則用相機拍照,順道給溫樂和周舟拍了好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