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姆·米德蘭先生,您别再生氣,我老是這樣,一天到晚沒個正經,也沒有人教養,可特瑞并不打算叫您和萊雅莉難過。”
“算了,瑪麗。反正一直以來,都是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特瑞夾槍帶棒地說道。
瑪麗覺得自己的頭像是被一股來自地面的強大力量吸住了,怎麼都不敢看向走在她身前的布萊姆。他頭也不回地一味牽着馬向前走,偶爾放慢腳步等待他們跟上。瑪麗笨拙地用手擦了擦嘴唇邊緣,知道自己闖了禍,卻不曉得該怎麼彌補。
走出樹林一刻以後,米德蘭一家居住的木制住宅就從灌木後天真地露出屋檐。布萊姆無聲地歎息一聲,眉心松動了一些。他朝站在院子中央等待的妻子勉強露出微笑,對她招手,示意自己将兩個流浪的孩子給找回來了。接着,他将馬的缰繩交到特瑞的手中,寬大的手掌輕輕在兒子的背上一推,特瑞便默不作聲地接過馬,沿着草地上踏出的小徑走向家去了。
布萊姆和瑪麗又目送了特瑞一會,直到他走到籬笆後邊。萊雅莉朝他們高高地揚起手。
“現在,小姐,我得送你回家。”布萊姆的語氣已經沒那麼嚴肅,隻是帶一點嗔怪的味道。
“喔,好的。”
瑪麗硬着頭皮跟随着布萊姆的腳步,恨不得他們能走得更快些。她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回到佛克薩神父的家,完成今晚的訓練,然後好好睡上一覺,至少一整個晚上都不睜開眼,忘掉今天晚上闖下的禍。
“放松,甜心,我并沒有那麼生氣啊?”
事實是,比起害怕布萊姆的責備,瑪麗對自己的失望讓她更擡不起頭。她無法欺騙自己,她退縮了,就在今晚早些的時候,她希望自己能夠逃走,永遠呆在朋友身邊,并且,她希望獲得幸福。對于血獵的責任與義務,她的了解并不多過于堂區交給佛克薩神父的文件上所寫的兩百八十項條款與幾個龍飛鳳舞的簽名。人人都對她的魔力與天賦驚歎不已,有時大人們甚至用隐藏得很深的驚恐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是全力期盼着她不會受到邪惡的引誘,不會沉溺于錯謬的思想,能夠走上正直的道路。
可是已經有什麼除了正直以外的東西占據了她内心柔軟的部分。她做錯了,她不該來看特瑞,不應該測試他對自己的情誼,也不該測試自己對他的情誼。她尤其不應該和他一起看星星。她不應該讓自己意識到特瑞能夠那麼輕易地理解她的感情與孤獨——這是因為特瑞自己也很孤獨,隻是他也和她一樣,總是用堅硬的外殼保護自己。
可事實是,他的孤獨與她有什麼相關?一個生活在父母的保護傘下的被寵壞的小男孩,為什麼會和她産生相同的感覺呢?她的頭腦一片混亂,腳狠狠踢向地面的泥土,因為這陌生的情感而感到無助。
“布萊姆,如果做正确的事情會傷害到自己,你還會選擇做嗎?”她突然問道。
“如果是我自己,我會做的。可是如果換做是你,我不希望你做。”
盡管布萊姆的語氣平靜而溫柔,瑪麗的臉色還是變得蒼白。在布萊姆開口前她就知道他會這樣回答了。對于這個問題,瑪麗給出的答案也是一樣。
布萊姆已經注意到了她的焦躁不安,他故意玩笑般用力拍了拍她的頭頂,像是要她擺脫胡思亂想。
“孩子,聽着,這種事兒連想都不該想。你還不懂為了什麼事物犧牲才是值得的。在你真正找到答案之前,或許會有人費盡心機地誤導你、愚弄你。”說着,他的手指前端在瑪麗的頭發上稍作停留,然後才慢慢擡起,“在你成長為一名真正的女士之前,作出這種判斷是大人們的責任。你答應我嗎?”
聽到這樣的話語,她理應感到寬慰,可是瑪麗隻感到孤獨和空虛在她心中洶湧泛濫。她無法不撒謊而給出他回應。因此她又對他撒謊了。
“好的,布萊姆。”
她又一次想到了死。也許有一天,她會失敗,魔物,或者一個吸血鬼,會挫斷她的筋骨,把她拖到某個無人的角落,割開她的喉嚨。這樣她就再也不能對布萊姆撒謊了。她鄙視自己。
?他們一直走到村莊的橡木糧倉在地平線後顯出灰色的影子,米德蘭一家的住所在他們的視野中變得渺小。瑪麗看着前方,希望通過将那棟木頭房子移出自己的視線來将自己的内心變回以前的樣子。盡管當特瑞的臉和溫柔文靜的話語出現在她腦海時,她的決心就像迎風的蘆葦一樣動搖了。
終于,她看見了此行的終點。田壟消失不遠處的小路通往一個院子,其中屹立着一棟堅實低矮的石制建築,那是她自三歲起就居住成長的地方,佛克薩神父的家。被黑夜籠罩的濃郁的荨麻長滿了院子,已經有一個人影在那裡等待她。那是迪米特拉女士。
布萊姆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注視着院子中的人,緩慢地向她點頭緻意。就像兩個普通的陌路人在旅途中偶然會面那樣,迪米特拉女士也向他輕輕彎下脖子,對着他的方向按了按自己的心房。
“甜心,記住你答應我的事。祝你晚安。”
布萊姆揮手向她道别,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她希望她沒太傷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