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法斯話音剛落,一團輕盈的灰霧突然從矮桌上半透明的綠柱石中升起,形成模糊的影子,緩緩地飄向男人鬥篷帽沿下深沉的眼睛。那陣霧氣掀起一陣氣流,空氣中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飛速地翻動那沓成色老舊的牌。
他簡直快要驚叫出聲來。魔鬼,果真是魔鬼,他确信無疑。可是那尖叫的沖動被遏制在喉頭。男人展現的神迹像危險的強盜的寶藏一般緊緊揪住他的心。
“國王。國王逆位。戀人。戀人逆位。教皇。教皇逆位。塔。命運之輪。命運之輪逆位。”
牌面在男人面前快速而混亂地交叉、翻動着,他輕聲念着,埋沒在鬥篷陰影下隻能隐約瞧見的臉上所露出的表情不隻是驚覺與困惑,也不僅僅是一種敏銳的專注。
“你既偉大,又卑劣。既慷慨,又吝啬。你被深愛着。沒有人愛你。”
“你即将勝利。你即将失敗。你的功業名垂千古。你的罪行罄竹難書。”
“你将成為君王。你将成為囚徒。你将死去。你将複活。你将升上天堂。你将堕入地獄。”
盧法斯幾乎要沖上前去抓住他的手,将眼睛湊在那些迷惑的圖像之中,然而就像所有一去靠近便會消失的魔法那樣,那些牌驟然掉落下來,淩亂地散落在桌上。他像是從一場奇異的夢中醒來的人那樣,露出驚懼的神色,可是夢中使他震撼、驚奇的記憶早就變成了模糊的難以追憶的影子。然而面前的神秘男子微微擡起頭時雙眼中反射的暗紅色光芒令他再次振奮起來。
“我從未占蔔過如此矛盾的未來,就好像不是一人的命運。”男人用雙手壓了壓鬥篷,刻意僞裝成散漫的聲音中,流露着難以掩飾的驚訝,“可是無論如何,孩子,祝福你,你即将進官加爵,成為未來的君王。”
“真的嗎!”先前不安的疑窦像被風吹散的烏雲一樣消失了,盧法斯極力壓制着聲音中的興奮,想使其聽起來不那麼像是歡呼,然而卻顯得更加狠戾。在意識到這一點後,他便像是恢複了被魔鬼奪走的理智那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遠處,一個響亮清澈的聲音呼喚着他的名字——是布萊姆。
“謝謝你,先生。”盧法斯慌亂地摸索着長袍下的錢袋,将其中所剩的所有銀币全都丢在男人面前,便落荒而逃一般跑開了。顯然男人也聽見了布萊姆的喊聲。他疑惑片刻後,爆發出豁然開朗的笑聲,像是剛剛閱讀了一個故事中精彩的轉折。笑聲停止後,一陣孩子一樣愉快的呢喃聲,跟随着盧法斯跑遠的腳步,在小巷中如鬼魅一般追上他的耳朵。
“赫拉克勒斯與伊菲克勒斯,一個子宮孕育的兩個生命。一位完成十二大功的半神,一位凡人的後代。”
“你在鏡子裡看到的不是你,而是他在鏡中的倒影。你比他幸運,你比他不幸。你将取得不義的勝利,他要活的雲一樣的解脫——他比我們更有福,比我們率先渡過苦海。”
他在小巷的轉角處與氣喘籲籲的布萊姆撞了個滿懷。哥哥像天空一樣清澈的藍色眼睛用詢問的眼神迎接着他,難得的是,這一次這位正直嚴苛的兄長并沒有指責他,或許是覺得他們相撞在一起的場面挺滑稽有趣,他竟笑了起來。
“你是鏡中的國王,清水裡的月影,世人都當它是一個夢——祝福!未來他将尊你為君王,而他的子孫卻要稱王。”
盧法斯沒有笑。他離開前最後聽見的男人的話語像一隻毒蟲,用細細小小的腳爬上他的心頭,帶來一陣令人惱火的癢意,使他望向布萊姆時,突然充滿仇恨地握緊拳頭。
回去的路上布萊姆還說了些什麼,可是盧法斯沒有聽進去。他一張一合的玫瑰色嘴唇突然在盧法斯眼裡幻化成一直擱淺的瀕死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