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椅在地闆上發出沉重、刺耳劃拉聲,是李明正站起來了,他上身前傾,仔細辨别羅闵的神情,“為什麼這八天裡沒有一個人見過你,沒有一個監控拍下你的行蹤,連警犬都聞不到你到底去了哪。讓一個人從世界上消失的方法隻有一個。”
“但你沒有死。”
繩扣解開了,羅闵放下手,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你想太多了,我隻是恰好躲過了監控鏡頭,到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待了幾天。”
他扯扯衣服,“你知道我在幫人拍照做模特吧,不缺新衣服。”
羅闵穿着寬大的衛衣,肩膀撐起衣料,略長黑發遮住眉,顯得有點乖,讓人舍不得說重話。
李明正深吸一口氣,“我不是想質問你,上次你消失,又突然出現。”他突然逃開對視,手掌抵着桌角抓緊,“如果你因為經濟上有壓力,我可以資助你複學,直到你畢業獨立有經濟來源。生活上的問題,我也會盡力替你解決。”
許久沒等來羅闵的回答,他以為羅闵還在猶豫,進一步試圖打動他,“你不需要想太多,隻做你這個年紀應該做的事就好,剩下的事,大人總會解決的。”
又是一道氣音,帶着嘲諷的笑意,數月前李明正帶羅闵走出警局時也聽過。
他看到羅闵冷冷清清的臉,眉目很深,“算了吧。”
李明正還想說些什麼,但門又響了,來人砰砰砰地亂砸。
他站起身,做出防備姿态搭上把手,羅闵繞過餐桌開了門。
來人正是陳嘯。
他一張臉憋得通紅,腦門上汗大滴大滴落下,胸膛止不住起伏,熱氣從鼻間呼出,可他偏偏緊咬着牙關,怒視着羅闵。
羅闵一時間也沉默下來。
落在陳嘯眼裡便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他一把将羅闵掼在牆面,力度大得震動牆壁。
“别動手!”李明正斥聲阻攔,卻發現陳嘯隻是死死盯着羅闵大喘氣,羅闵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人看向李明正,他們之間自成氣氛,将外人隔絕在外。
他攥緊手指,目光落在羅闵的後腦勺,突然升起一股不忿。
像羅闵這樣無依無靠又執拗着獨自生存的人,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乃至全身所有細胞都在向人招手說:嘿,快來和我建立關系,一旦這段關系成立,我将毫無保留地将你納為我最重要的存在。
這種若有若無即将被珍視的錯覺強烈地散發吸引力,即便明知不可能卻也情不自禁地靠近。
不需要回報,不需要改變,隻需要我們攜手,無關任何情愛,隻要這一份斬不斷的羁絆。
然而李明正有自己需要捧起的責任,羅闵也并非沙漠中無助的人魚。
李明正接了緊急電話,走前貼心地帶上了門。
陳嘯沒再抵着羅闵,他身量不小,一張嘴不能說,臉卻生動極了,光是那張臉就足夠油腔滑調。
陳嘯剛接手鋪子不久,托羅闵幫忙,兩人忙活着有客人進來,自個兒挑了東西,或許是聽說了這兒的小老闆是個啞巴,斟酌許久向陳嘯開口:“幫我結個賬吧,袋子要錢嗎?”
陳嘯擺擺手,羅闵拿了袋子給她,客人愣怔半天,才道:“抱歉,我不知道原來你們都不能……”
話沒聽完,陳嘯就憋不住笑,一張臉上眉毛快跳起舞來,羅闵睨他一眼,淡淡道:“我能能說話。”
客人漲紅着臉連連道歉,此後再也沒來過。這件事卻被陳嘯當玩笑記了很久。
現在他卻笑不出來,羅闵的少言寡語在此時是一把名為“不信任”的匕首,生生紮在他胸口,他比劃道:“說話啊。”
羅闵靠着牆,睫毛下垂,“你不是讨厭我麼。”
一句話氣得陳嘯原地轉圈蹬步,他湊到羅闵眼皮子底下:“那是以前!以前!”
用手語比完了髒話還覺得太文明,用手機播報罵了羅闵五分鐘才停。
消了一半氣,他又問:“你不聲不響消失八天,你說出差就出差,你當我傻,你一個淘寶模特你出什麼差。警察查監控都找不到你,我以為你被人分屍了沉河了!你有什麼事情要一聲不吭地走啊?你要走幹嘛還回來?你尋死沒死成啊!”
“沒有。出了點意外,被人救了,去的地方沒信号。”羅闵看着陳嘯,言辭懇切,不似作假。
果然,陳嘯立刻直起身子拉着他追問,見他一手手背上還有淤青,像是紮過針,拽着羅闵就要他扒了衣服檢查。
拽了一下,沒拽動。
他狐疑地回看羅闵,羅闵不慌不忙的,“沒傷,低血糖暈了。”
陳嘯又有說頭了,機械女聲也帶上感情:“說了吧,叫你别把辣椒當飯吃,你頭痛治不好也是吃得不夠,光長個子不長腦子。”
羅闵不動聲色地挪動重心,手向後反撐,緩緩将背部移開牆面,間或點點頭,虛心受教的樣子。
“那你醒了不會叫人發消息給我?”陳嘯突然抓到重點,重新審視羅闵,抓住他的肩膀帶向自己,羅闵腳下不穩,險些摔出去。
眼見人要摔倒在地,情急之中,陳嘯将他向後拉,肩背抵上牆面一刻羅闵不自覺發出一聲痛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