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嘯怔了怔,比劃道:“什麼時候報道。”
羅闵停下動作,“八月底。”睫毛向下垂落,“但我想先休學一年。”
陳嘯沒讀過高中,休學的概念在他眼裡和退學無異,動作陡然激烈,“為什麼?你不是一直都想去上大學嗎?”
他捧起錄取通知書,封面上清清楚楚印着令人豔羨的高校名稱。陳嘯舉高它,指指羅闵,又急又氣,嘴巴張合,露出為什麼的口型。
羅闵偏頭看也不看那鎏金燙印,抿去舌尖麻意,“隻是想休息,再掙點學費。”
住院幾天的醫藥費幾乎就将羅闵小金庫的積攢掏空,陳嘯有心幫他,羅闵也不會接受。
他還幫陳嘯記着,攢夠了錢,要去首都的大醫院檢查,治嗓子。
“這是多好的機會?你能離開這裡!”
“陳嘯,隻要我還活着,就能創造機會。”
薄薄的兩頁紙,拿在陳嘯手上重于千金,他反複摩挲着。
羅闵絕對有事瞞着他,可羅闵不說,他就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羅錦玉為何在兒子十八歲高考結束後,選擇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匆匆離世,羅闵不願她入土為安。
不知道羅闵為什麼活到現在醫療記錄才寥寥幾條,明明幾次在病房裡頭痛到暈厥也咬牙一聲不吭。
更不知道他對于羅闵來講有沒有一丁點兒嘗試依靠的信賴。
橫亘這對母子之間,是愛是恨?
羅闵消失的三天,究竟去了哪裡?
還有那個姓李的,是不是把羅闵衣服扒了,去醫院路上他分明看着了!
陳嘯一會兒瞧蹲在地上洗刷血迹的羅闵,一會兒盯着封面錄取通知書幾個大字,老氣地長歎一聲。
鬧心!
走過去一屁股将人擠開,搶過闆刷用力刷洗,陳嘯憤憤地賣力。
羅闵起身松松筋骨,隻覺是在醫院待得骨頭松散,稍有活動便渾身疲乏,胸口憋悶。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年輕而有力。偏偏皮膚蒼白,青紫血管交縱,刀痕縱橫手心,手背針孔處還有深紫的淤痕。
幾天前它還沾滿了溫熱的鮮血,羅闵閉上眼,濃郁的血腥味似乎仍萦繞在鼻尖。
不,不是幻覺,血液腥臊的氣味從門邊縫隙透入。
腳步聲在樓道間徘徊,伴随粗重的喘息聲。
緊接着,是液體潑灑的聲音,嘩啦砸在門闆。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持誦一遍,卻病延年。按行五嶽,八海知聞。魔王束首,侍衛我軒。兇穢消散,道炁常存。”*
“急急如……啊!”
身披長褂為首者捂住鼻子,顯然遭受驟然打開的門闆重擊。
森冷一張臉從門後顯露,臉白瞳黑,比之惡鬼更叫人心頭發涼,毛骨悚然。
衆人後退一步,沒想到這毛頭小子竟在家中,甚至堂而皇之徑直開了門。
事已至此,誰也不想露怯,一人昂首向前,“這屋死了女人,陰氣太重。橫死之人冤魂不散,是天譴還沒結束,大師請來無量天尊,以黑狗血做媒,驅邪避祟,免得招惹無辜之人。你快讓開,好讓大師做法事!”
羅闵黑沉沉瞳孔逐一掃過衆人,認出其中幾個熟悉的面孔,嗤笑一聲,“她要化作冤魂找的第一個也是我,你們怕什麼。”
“有問題的就是你,你一天不搬走,這邪氣一天就驅不走,到時禍害了我們,你償得起命嗎?”
男人直言不諱,就差指着鼻子破口大罵羅闵是罪魁禍首,是禍星。
陳嘯聽到動靜,撸起袖子沖出來,擋在羅闵身側,聞言把闆刷一砸就要撲上去幹架。
“你這啞巴是非不分!被這孽障蒙了眼!哎呦!!”
黑狗血滑膩,落在地上極易打滑。陳嘯被羅闵拽住向後坐倒在玄關,男人腳下閃躲,腳踩不實,向前滑倒,慌亂之中拽了不知誰的衣角,一帶二,二帶三,門前所有人都連帶着摔倒在地。
一行人本就年紀不輕,一摔更是眼冒金星,半天緩不過勁,道士才止住鼻血又被拽倒在地,咬緊牙關念誦“無上太乙救苦天尊”。
滿地黏稠的血,衣衫淩亂叫苦不疊堆疊在一起的人,隻有羅闵滿身清爽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一地狼藉。
男人滿臉漲紅,大罵出聲:“都是你這禍害,你害死你媽還不知悔改,還要連累身邊人,沒有一點羞愧之心的牲畜、妖魔!最該死的應該是你,你怎麼還有臉活着!”
對最親近之人的死亡都無丁點愧痛之色,也難怪少有人信他與羅錦玉的死毫無幹系。
陳嘯被羅闵擋在身後,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見羅闵踏步出去,彎腰拾起驚慌之間落在地上盛着狗血的器皿,慢條斯理地傾倒在男人頭上。
“你沒說錯,我就是牲畜,是妖魔。我這樣的魍魉魑魅親自為你驅邪,效果應該更好。”
涼而濕滑的血從頭頂滴落下來,恍惚間男人似乎将它認作是自己的血,徒勞地伸手去捂腦袋上的傷口。
羅闵似乎被逗笑了,不緊不慢地傾倒幹淨所有血液,似乎毫不在意男人不當言語的淩辱,反而為不臣的教徒賜下寬恕的聖水。
液體倒盡了,羅闵随手甩開器皿,落在樓道裡一陣連續的響聲。
男人仰頭,隻能窺見青年冷白削尖的下颌和平直的唇線。
“你覺得起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