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星動沒等侍從引路,急急起身,順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平時脾氣不小,關鍵時刻還挺能忍辱負重。”馬長富看着她的背影發笑,“的确是個可造之材。這麼說來,我沒看走眼啊!”
宴廳與淨房有一段距離,他見牽星動拐過了牆角,就沒再看,回過臉時笑容已經落了下來,消失得無影無蹤。
“剛才誰在貴客面前失禮了,自己去領罰。”
沒忍住嘔吐的侍從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邊,一拐過牆角,牽星動的腳步立刻慢了下來。
她走到那條人工辟出的溪流旁,彎下腰将方才所吃的東西一股腦吐到了清澈的溪水中,又蹲到上遊捧水漱口、洗臉,長長呼出一口氣。
馬長富叫她去淨房吐,可惜牽星動比較沒素質,非要吐到那條花了大價錢引水的小溪裡。
也不知這些穢物流到馬長富面前時,他會是什麼表情。
雖然吃進去的并非真的人肉,可是死老頭的話也足夠叫人反胃。
牽星動還未上山前,曾在山野中四處流浪,見過野獸吃人,也見過人吃人,因此記得人肉是什麼模樣,雖然沒吃過,但也不至于同普通的肉搞混。
至于那盅湯,人骨可熬不出那麼白的湯底。一星半點油花都少見,怕是用什麼魚肉熬出來的,裡面放了截指骨而已。
——不過對于明心是否還活着一事,牽星動持消極看法。
畢竟那截指骨,的的确确是屬于明心的。
上面有一道淺淺的傷痕,還是她從前親手弄上去的,具體是什麼你争我鬥的過往記不清了,反正她親愛的小師兄八成是兇多吉少。
牽星動有些唏噓,不為明心此人,而是為他的愚蠢。
不用想都能猜到,八成是心灰意冷之時遇到個“好心人”,對方說句什麼“我能替你報仇”,就把他騙得團團轉,自己将脖子往鍘刀下面伸。
對于這種自己将自己當作樊於期英勇就義的行為,她隻能報以“啧啧”兩聲感歎。
受罰的侍從心如死灰地拖着步子,緩緩走在石徑上。身邊是花費重金打造出的奇石異水,他卻無心觀看,滿腦子都是自己死後,一家老小該如何活下去。
忽然,有人朝他吹了一聲口哨。
他木着臉,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女子立在溪邊,朝他勾了勾手。
“你是那個沒忍住吐出來的侍從吧?”
侍從認出來,她就是方才宴席上的那個人。可是如今,她卻沒有一點被逼着吃了一桌人肉該有的痛苦模樣,好整以暇地笑着問:“馬長富要殺你?”
“馬宅有馬宅的規矩。”他沒有否認,顫抖着雙唇,低低說了一句,“我犯了錯,就應該……”
牽星動才不管什麼牛規矩馬規矩,她完全轉過身,對侍從道:“如果我能救你呢?”
他僵死的眼珠轉動了一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懷疑都沒有懷疑,迫不及待地問:“你能救我?!怎麼救?請恩人明說!”
面前的女子笑了一聲,伸手折下頭頂一根樹枝,在他肋間某處戳了一下。
“此處是個空穴。在空穴刺上一刀,人不會死,但是會陷入假死的狀态,幾個時辰後方可醒轉。”
她将樹枝扔到水中,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若你信我,在假死之前幫我做一件事。”
——
“就照她說的去做,”馬長富看都沒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她想耍什麼花招。”
說罷,他起身拍了拍那侍從的臉,“王七啊,人家道長好心救你一命,你怎麼就不領情呢?”
王七額頭貼地,嗫嚅道:“在下的命……隻有老爺說了算……”
“我看你是當狗當慣了。”馬長富怒其不争地搖搖頭,歎息道,“罷了,看在你跑來告密的份兒上,按她所說的去做,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吧。”
“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他仿若劫後餘生般狂喜,重重磕了幾個頭,膝行着退了出去。
雖不明白牽星動為何要在牆上鑿坑,但王七還是照做了。
馬宅之中最偏僻的所在就是朱紅小樓,于是他繞到朱紅小樓背後的那面牆上,拿着錐子一點點将牆面鑿出一個小坑。
鑿完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王七足足在這面牆上鑿了一百零一個坑,然後将地上散落的石灰粉收集起來,按牽星動所說,分别将其撒在了宅中的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個方位。
看這樣子,像是要布下什麼陣法?
他觀察了半晌,沒發現什麼古怪,卻也隻能一知半解地将石灰粉撒完。
身邊應該有馬員外派來的人在暗中監視,做完這些,天已經擦黑。王七不敢多留,捶了捶酸痛的腰,袖中藏好一把刀,一瘸一拐地快步朝宅子後的角門走去。
角門前已經放了一張竹席,是馬員外為他安排好的。他隻要躺上去,将刀捅進自己胸口處的空穴,裝作一具屍體,稍後自然會有人将他運送出馬宅。
在那之後,他王七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