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離開客棧,人生十七年以來第一次陷入了無盡的茫然之中。
一心景仰的觀主是個人渣,和睦相處的師兄們實則處處勾心鬥角。
而他身處其中,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他走出喧鬧的人群,站在河邊往下看,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個不谙世事的、天真得愚蠢的少年。
他看着心煩,狠狠砸下去一塊石頭,将自己的倒影打碎。
這一切都是因為牽星動那個賤人!
牽星動不會放過他的。與其提心吊膽地等着她來尋仇,倒不如他先下手為強,将這個賤人殺了幹淨!
打定了主意,明心猛地轉身,沿路撿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藏入袖中,重新回到客棧,躲在人群中尋找機會。
他看見明真明誠兩位師兄随牽星動進了一間客房,于是就悄悄繞到那間客房的窗外,打算見機行事。
房内隐約能聽到她們說話的聲音,悶悶的,斷斷續續,明心隻聽了個大概。
“為何…對我們…敵意?”
“不想……被你們欺負……”
明真所問,也是他心中最難解的疑惑。然而聽到牽星動的回答,他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難道不荒謬嗎?
沒有一位師兄有過欺負她的念頭,她送來的第一份見面禮卻是水井裡的死老鼠。
明心還記得,那時他年紀最小,身子本就不好,喝了髒污的水整整發了三天高燒,上吐下瀉,差點沒了命。
怎麼落到牽星動口中,就成了不痛不癢的小小捉弄了呢?
不知為何,明真師兄沒有再說話。他好像聽到了輕微的一聲“噗”,随後一聲沉重的悶響。
是師兄他們終于忍不住對牽星動動手了嗎?聽着聲音,應該是成功了吧?
他死死攥緊手裡的木棍,正要推窗闖進去時,窗子卻從裡面被打開了。
明心下意識地蹲下身,藏在窗台後面。
——然而他已經被窗邊的人看到了。
他看見牽星動微微側過臉,朝他勾唇一笑。
那個笑容沾滿了血腥,明心渾身一顫,莫大的恐懼在一瞬間迸發,他的手心已經全是冷汗。
“哐當”一聲,木棍砸在地上,他的雙腿發軟,也随着木棍一屁股摔在地面。
然而牽星動也隻僅僅瞥了他一眼,就回過頭去,語氣不耐煩地與誰說了一句:“我幫你做了你想做的事,你還有什麼不高興?”
想做的事?什麼事?誰想做?
他的雙唇嗫嚅着想問,可是嗓子眼卻因恐懼緊縮,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沒有不高興。”是明誠師兄的聲音。
有腳步聲朝窗邊來,不知為何,明心下意識地想要藏起來。
随即,他看見明誠帶着明真的屍身,一臉平靜地離開了此處。
“嘿。”
明心猛地轉頭,看見牽星動頂着一臉血趴在窗台上,朝躲在角落裡的他吹了聲口哨。
就像逗狗一樣,他想。
“别琢磨了,人是我殺的。”
她就那麼輕描淡寫地說自己剛才殺了個人,語氣和“摘了個果子”“折了朵花”沒什麼區别。
三清觀裡除了觀主以外,大師兄是對明心最好的人。他待人寬厚,關照小輩,有時會把自己的素餅分給師弟們吃,說你們正在長身體,多吃點。
這世上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無一例外,都死在了牽星動手裡。
而他看着那些血,甚至沒有舉起棍棒的勇氣。
明心失魂落魄地離開此處,他不知道自己要向哪裡去。不知不覺間,竟返回了原來的那座橋上。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蒼蠅,盤旋了幾圈,又落回原地。
水中的倒影沒有變,還是那個愚蠢的少年。明心忽然想,與其這樣窩囊地活着,還不如……
還不如像方才那塊石頭一樣,将自己投入河中。
身子就像剛才的那根木棍,硬得僵直。以胸前的欄杆為支點,他緩緩往前傾身,感覺上半身越來越重,下半身越來越輕,重得好像要往下墜,輕得好像要向上飛。
他想,自己掉下去之後,應該很快就會淹死。随後就可以去地府找到觀主和大師兄二師兄,還有那幾個被火燒死的同門。
他們不是什麼十全十美的好人,大奸大惡也說不定,可是明心就是愛着他們每一個人。
雙腳騰空的那一瞬間,忽然有人抓住了他。
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夥子,不要想不開啊!”
似乎是生怕明心執意要跳,中年男人用力将他拖下橋,這才松了一口氣。
“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要尋死呢?”他拍了拍明心的肩,“有什麼難事,說過叔聽聽。”
明心低着頭沒有看他,沉默不語。
此時他的神智還停留在要墜河的那一刻,不甚清醒,迷迷蒙蒙地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直到中年男人笑了一聲,他仿佛知道些什麼,低聲問:“你難道不想報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