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炊房鳴鑼三聲,正是晚茶時間。
門生陸陸續續來到茶室時,觀主已經坐在主位,此時正閉目盤腿入定。
沒人敢打擾觀主入定,之前還說說笑笑的門生像被掐住脖子的雞,當即閉上了嘴,輕手輕腳地找到自己的幾案坐下,靜靜等待人齊。
明悟向坐在觀主下首第一位的大師兄明真使了個眼色,明真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紫砂茶壺之上。
待腳步聲漸漸靜下,觀主仍阖着眼,開口問道:“都到了嗎?”
明真四下環視一周,回:“觀主,還差一人。”
他并未點明是誰,在座各位卻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日日講學遲到解經遲到晚茶遲到的,除了牽星動還能有誰。
觀主指向最角落的那個空位置:“撤去她的坐凳。”
“是,觀主。”
明真起身,借着袖袍遮掩拿起了桌上的紫砂壺,在撤去牽星動的坐凳時,他不動聲色地将茶壺掉了包,返回之後對上明悟的視線,微微點了點頭。
“人什麼時候齊了,晚茶再開始。”
觀主的語氣很平淡,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讓衆人不必等牽星動,滿屋人都不由屏息,把腦袋垂得更低。
傻子都知道,這次觀主是真的動怒了。
觀主向來溫和,然而溫和之人發起怒來才最是駭人。他們心中一半害怕,另一半在幸災樂禍。
看來牽星動這次真的要倒大黴了!
壺中的茶水漸漸冷下去,明真上前,為觀主面前的茶壺換了熱水,很快又冷下去,再換熱水,再冷下去,如此來了三遭,衆人坐得腰酸背疼,心中已經痛罵了半個時辰,終于,茶室外傳來了腳步聲。
那腳步不急不慌,一聲一聲,悠閑得根本不像一個遲到半個時辰的人。越來越靠近門口時,衆人甚至還隐隐聽到了哼得亂七八糟的小調。
随即,小調戛然而止,令人厭惡的嗓音響起。
“我來遲了。”
一襲白衣的女子款款合傘,抖了抖雨水,将傘斜立在門外。
看到屋内一片死寂的場景,她訝然地掩唇,用做作得惡心的語氣道:“各位師兄是在等我嗎?真是讓人受寵若驚。”
沒人與她搭腔,她也不尴尬,自顧自地走到自己的幾案前,看了一周,沒尋着坐凳,便拍了拍前面的肩,低聲問:“小師兄,我的坐凳找不到了,能把你的讓給我嗎?”
她前面正是明心,明心翻了個白眼,厭惡地躲開她的手,仿佛被她沾邊都是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牽星動習以為常地聳了聳肩,一撩衣擺,居然就這麼一矮身坐到了幾案之上!
看到這一幕的門生心中冒火,恨不得一人上去踹她一腳,然而礙于在觀主面前,他們也不敢造次,隻能期盼觀主稍後能夠狠狠懲治此人。
終于,觀主睜開了雙眼。
“跪着。”
他的聲音不怒自威,目光如劍直指牽星動。
牽星動雙腿閑适地交疊起來,一隻腳踢了踢明心的背,笑道:“聽見沒,小師兄。觀主叫你把坐凳給我,然後去跪着。”
明心在衆目睽睽下受她這樣羞辱,恨得牙癢,少年人心氣盛,他差點忍不住攥拳想要動手,旋即便聽到觀主的呵斥聲。
“牽星動,去跪着!”
任憑誰被這樣點名道姓地斥責,怎麼都該紅一紅臉,可牽星動聞言卻挑了下眉,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
“我嗎?”她指了指自己,反複确認,“叫我跪着?”
明真見觀主臉色越來越黑,連忙打圓場道:“小師妹這次的确有些過分,快去跪着,别再惹觀主生氣了。”
唱完白臉,還要唱紅臉:“觀主,小師妹年紀小不懂事,您别動怒。”
懂事的大徒弟讓觀主心情稍微松快了些,他吐出一口濁氣,看着牽星動心中冷笑。
這個好女兒大概是在報複下午踹她的那一腳吧。
果然是目光短淺,隻能想出這種幼稚的小伎倆,她也不想想事後會是什麼下場。
“晚茶後去領二十戒尺。”觀主冷冷瞥了牽星動一眼,轉向明真,“明真,你去看着她。”
明真垂首,嘴角不禁上揚:“是,觀主。”
“好了,晚茶開始——”
本來這事到這裡就算結了,觀主動怒,惡人受罰,大快人心。
誰知這位惡人似乎不太服氣。
牽星動也不裝淡定了,反而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她抄起案上的紫砂茶壺用力擲地,壺碎,觀主努力和藹的面容很快也一起碎了。
“父親,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可是你的親生女兒!”
她像任何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無理取鬧,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捅破了怎樣一個驚天的秘密。
滿座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