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兒子最重感情了，最重感情了。

她甯願晟陽是個不重感情的人。

“黎阿姨，喝點水吧，看你臉色不太好。”

晟夕微笑着遞過去一杯水，溫的，和黎春十幾分鐘前給他的一樣。

竈台上的湯泛着泡，黎春緊閉了下眼，疲憊道：“你回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不打算見你爸？”

晟夕看了眼他爸房間的位置，說：“要不是為了說這些我就不會回家。我回來的事别和我爸說了，怕他操心。”

“他給你操的心夠多了。”

“我知道。”

冬天夜裡冷，廚房的粥涼了要用火熱，熱了涼，涼了熱，反反複複。

七點多，黎春還坐在廚房的椅子上。

她好像把這些年和晟陽在一起的日子回憶成了電影，反複在腦海裡播放，還記得晟陽剛出生的時候腳掌還沒有她的手大。

一眨眼，十七年了，已經這麼多年了。

太陽穿破雲層照射出來，灑在廚房的大理石上，黎春去衛生間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撥通号碼給晟陽舅舅打了個電話:

“早上來家裡吃飯。”

晟家院子前停下一輛黑色SUV，一道身高腿長的身影朝門内走去，他長得有點兇，家裡的阿姨和他對上眼後都不自覺地移開目光。

“姐，”黎讓推開門喊了聲，“怎麼突然叫我來？”

黎春伸手敲了下桌子，說：“先坐。”

“早餐吃這麼豐盛？”

黎讓看着滿桌的飯菜，拉開椅子坐下，“讓姐夫悠着點吧，不怕得高血壓？我記得他胃也不太好來着——”

“他今早不在家裡吃，說是出去辦事。”黎春盛了碗湯遞過去。

“奧……欸？等下。”

剛才離得遠，黎讓接碗的時候才注意到黎春的臉色已經差成了這樣，他第一反應是夫妻倆吵架了，這才把他叫過來，“你這什麼情況，昨晚沒睡好？”

黎春不自覺摸了下自己的臉，這已經是簡單化了妝的樣子了，其實不太看得出來，也許是因為職業的原因，黎讓對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總是格外敏感。

“昨晚一夜沒睡。”黎春揉着眉心。

怪不得家裡的傭人一個個都有黑眼圈，昨晚八成大吵了一架，黎讓能推出這些，卻還是摸不着頭腦，“你和姐夫吵架了？不能吧，十幾年了也沒見你們吵過架。”

“是阿陽的事。”

黎讓心頓時放下一半，說：“他最近不是洗心革面了，沒逃課沒犯事，成績還上來了。這學校升學率不怎麼樣，教學上至少也有長處。”

“我甯願當時狠狠心，不給他轉學。”黎春說完又搖了搖頭，“算了，說這些也沒用，攔不住的。”

在晟家，隻有一件事絕對不能提。

黎讓隻是突然想起來了，卻沒敢真正往那件事上靠，他輕輕喊了聲：

“姐？”

“阿陽，他……”

窗外狂風大作，像是快死掉的貓在嗚咽，陳姨不自主地推了推已經關死的窗戶。

“什麼？你不想管了？！”

黎讓聽完後驚得睜大了眼睛，他審案子的時候都沒這麼激動，“不是我說，你這也太慣着他了，他那個哥現在什麼樣你又不是沒看到！”

“别說我不能同意，姐夫要知道你是這個态度八成能氣瘋了。”

“你姐夫已經知道了，之後一直不接我電話。”黎春擡手揉着太陽穴，說：“但我能怎麼辦？”

“你姐夫當年把事鬧成那樣，結果呢？關系是斷了，然後呢？他兒子回來了嗎？是，晟夕這個兒子當得稱職得很，過節再忙都要給他爸打個電話問候一聲，親自幫他爸去醫院開藥拿藥，外面的人看了誰不說他顧家孝順。”

“但是事實是什麼樣？隻是責任而已，僅限于責任。他不是同性戀，因為他再也不會喜歡誰，不喜歡男的，也照樣不喜歡女的。”

黎春說到這就又想起晟夕永遠冷靜着的眼睛，臉上明明總是帶着笑，但就是感受不到溫度。

“我不想幾年過後，我兒子也變成那樣。”

黎讓知道他姐今天叫他來是幹嘛的了，不是讓他勸晟陽，是讓他勸晟明來的。别人性取向他向來不關心，即使是朋友也沒關系，但晟陽不行。

“你說的我明白，阿陽現在會感謝你縱容他，幾十年後呢？家裡隻剩他他孤零零一個人的時候他再怨你怎麼辦？你不能隻顧着自己心安理得，不顧他的以後。”

“最基本的法律保障都沒有，你拿什麼安心。那男生叫江閑是吧，我第一次見他就是在局子裡，那小子和人打群架！就這你還能放得下心？”

碗裡的粥隻動了兩口，現在已經不熱了，黎春拿勺子舀了一口，淡淡道：

“我想了一夜，發現阿陽這孩子隻是心軟，早就和我不那麼親了。我一年見他幾面，回來一次就見他變一次樣，七年前春節回來的時候我都認不出來他了。”

“拼命掙錢、工作，學習……”她說到這頭就疼起來，她伸手一下下按着太陽穴。

“我給他選的都是我認為對的路，但時間往前走，一切都在變，我不能保證我的選擇就是正确的，你也保證不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現在走錯路了，晟家也有能力給他兜底。”

見她姐這個态度，黎讓突然問：“晟夕找你談過話？”

“是。”黎春說。

“你别聽他瞎扯，他就是狐狸精成人了！隻會給你洗腦。”黎讓心裡一股無名火，撸起袖子說：“晟陽人呢？我去找他談。”

二樓的房間外，黎讓怎麼喊都沒回應，他一腳踹過去，“砰”一聲，門瞬間摔在牆上，裂開一條縫。

門其實沒反鎖，但裡面沒人。

窗子開着，冷風夾着雪，呼嘯着往房間裡灌。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