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院子前緩緩停下。
不知道是不是這晚的夜色太重，門邊的松樹印着蒼白的月光，讓空氣中彌漫着肅穆而沉重的味道。
晟陽看向被雪壓着的松枝，總有一天他會把這樹給砍了。
“陳姨？”晟陽皺眉道。
“怎麼等在外面，天這麼冷。”
他們家不講究太多規矩，不會讓人阿姨站在門外面等人回來，陳姨臉和鼻子都被風吹得發紫，看上去在門外面站了很久。
“先生臉色不太好，我擔心……”
空氣中好像憑空生出來一根刺，直直地戳進晟陽的肺裡。
“小陽，你待會進去說話千萬小心點。”
晟陽稍稍回神，那個最壞的結果應該是躲不過去了。
“沒事。”
晟陽對陳姨笑了笑，打開門把人帶到屋内，“先進去，外面太冷了。”
本來是叫他回來吃飯的，但現在桌上空空蕩蕩，連杯水都沒有。晟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隻能看到他的背影。
“回來了。”黎春走到晟陽身邊，她的聲音明明是淡淡的，晟陽卻覺得好像聽到了一陣歎息。
“我哥沒在？”
話音未落，晟陽向後退了兩步，臉上瞬間泛上火辣辣的疼，耳鳴聲化成一根根針，刺進他的神經裡。
“你幹什麼？！别動手！”
晟陽在黎春擋在自己前迅速把人拉到身後，下一秒，一沓照片摔在他身上，嘩嘩啦啦掉了一地。
是他和江閑的照片，晟陽瞥了眼，都是這兩天拍的，還挺新鮮。
晟明放下發麻的手，像是用盡所有力氣壓抑着眼裡的憤怒，說話時的疲憊比今天的雲層厚重，“解釋下，怎麼回事？”
“你派人跟蹤我？”
晟陽不鹹不淡道，他不想解釋，這些年他做了太多解釋，都快分不清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
“我需要派人跟蹤你？”晟明的怒吼聲回蕩在空曠的客廳裡，“你敢在外面幹這種破事，臉都不要了，還怕别人發現不了？！”
“我讓你解釋！”
振聾發聩。
其實晟陽一直很讨厭這間房子，不住八九個人都散不掉這陰森氣，說話聲稍微大點就吵得人頭疼。
“阿陽？”黎春小心翼翼看過去。
晟陽沒看他媽，因為目光比巴掌拍在臉上疼。
“就是你們看到的這樣，我沒話說。”
“你——”晟明聽完條件反射般擡起手，卻又停在半空，他盯着自己的兒子，指尖在發抖。
他從來沒動手打過人，他愧疚着自己太忙，沒時間回家，但更愧疚把兒子養成了這麼個樣子……
這麼敗家丢人的樣子。
“我當初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玩意兒？從小到大你要什麼有什麼，你還嫌我給你的不夠多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我把命給你？！”
“你這是拿刀割我和你媽的心！”
憤怒在空曠裡回蕩得更加厲害，穿透進了空氣裡，吸進去鼻子和肺都疼。晟陽聽見他媽偶爾發出的抽泣聲。
黎春拉着晟陽的胳膊，像是在安慰，可是又難以接受最讓她窒息的事實。
耳鳴聲慢慢淡下去，晟陽用力掰了下指關節，他不能用玩笑帶過去，現實一直都是血淋淋的。
“我沒想讓你們這麼難過，我隻是喜歡男生——”
“你閉嘴！”
晟明的聲音像是從牙關裡擠出來的，他在桌邊踱步，每一腳都踩在晟陽的心跳上，那道壓着他的底線被割裂得幹淨。
“你但凡有一丁點良心都做不出來這種事，我送你去學校是為了讓你和别人鬼混的？我養你就是為了讓你給我丢人現眼的？！”
“别吵了！你說這些氣話有什麼用？”黎春突然打斷道。
“你兒子知道我說的是氣話還是真話。”晟明已經氣過了頭，根本不聽她勸。
“上次從你房間裡出來的那個，叫江閑是吧？你有臉和這種沒爹沒娘的混子搞在一起！”
他不知道江閑沒有爸媽，他隻是覺得沒有教養的人和沒了爸媽一個樣，他已經口不擇言了。
“你剛剛說什麼？”
晟陽第一反應是不相信這種話是他爸說出來的。原來話語也可以變成鋒利的尖刀，毫不留情地把一切都抹殺掉。
“我戳到你痛處了？”晟明也有些不懂了，對身體裡留着相同血液的人，他竟然不想留一絲餘地，“你想和我說那男生有多好，有多不像個混子？！”
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撲面而來，晟陽沒來由覺得好笑。
“你了解過他就說不出這樣的話。”
他太想當然了，以為撞個頭破血流就是盡頭，可是偏見哪裡有盡頭呢？
過了好久，久到血液像要凝固在原地，空氣靜得瘆人。
“爸。”
晟陽有些苦澀地喊了聲，“江閑不是沒爸沒媽的混子，他是我喜歡的人，會喜歡一輩子。”
“你别和我說這些。”
晟明背過身，他不想去聽，也不想思考這話裡的意義，黎春卻後知後覺到某些她很難挽回的東西，這個瞬間脫軌的生活好像要把她撞得面目全非。
晟陽：“如果你覺得喜歡男生就是混子，那我當個混子也沒關系，我不在乎别人怎麼看我，也不在乎你怎麼看我。”
“你說的氣話我當沒聽見，說的真心話我也不想反駁，沒什麼好争辯的，每個人認知不一樣。沒做好你的兒子，對不起。”
“但我這輩子換不了别人。”
“阿陽，一輩子很長，誰能說得準啊。”黎春幾乎是哀求的眼神。
她不知道在剛才的争吵中暗自抹了多少淚，等晟陽看過去時，隻能望見她紅透了的眼睛。
晟陽喉嚨裡塞了石頭，說不出話。
“對不起。”
“别說了……”
“是不是你哥，是不是晟夕！他把你帶成這樣的是不是？阿陽，是不是 ？！”黎春尖叫道，她纖瘦的身體好似快支撐不住沉重的靈魂了。
“和他沒有關系！”晟陽立刻道。
盡管不想，他終究還是把他哥牽扯到這件事裡了。
晟明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和晟夕有什麼關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不信，你打電話叫他過來，我當面問他！”黎春目眦欲裂，發了瘋一般去拿晟陽的手機。
推搡間，手機摔在地上，屏幕碎了，像垂死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