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分掉出前三,你們班主任氣得差點犯高血壓。我真是搞不懂你們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其他老師每天備課、上課都是白費力氣?在自作多情?!”
“班長,你說班上這群小兔崽子這段時間在幹什麼?有沒有認真學?”
周傅勤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時啞口無言,剛想把實話說出來時卻愣住了,他個子矮,坐在第一排,所以很清楚地看見童遙的眼眶微微紅了。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童遙說着,話音低下去,像是在問班上的學生,卻又像是在問自己。
他看到成績的那刻就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林陽那大喇叭,什麼事都藏不住,但是他沒想到學生是這個反應。
開心嗎?當然。
但還有一絲不清不楚的心疼,讓人窩火,胸口發悶。
“我罵完了,之後其他任課老師的罵你們一頓也别想少挨。”童遙拿起保溫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燙得他舌尖發疼。
“下面說點别的。”
他突然提起嘴角笑了笑,底下的人被他一陣冷一陣熱弄得大氣不敢喘。
“我離職的事你們應該知道了,說漏嘴的那個下午記得來我辦公室喝茶,了解了吧,林陽?”
林陽:“……”
無妄之災,絕對是無妄之災!
“還是得怪你們的學長學姐,每次畢業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都一把年紀了,本來備課就煩,還要安慰你們這群小兔崽子。”
“哪一屆的來着……”
童遙轉着手上的杯子,接着說:“那家夥還是個男生,抱着我就是一頓哭,鼻涕全擦我兩個月工資買的西裝上了,你說我是推開他還是不推開他?差點沒愁死我!”
班裡響起細微的笑聲,“童總,讓他陪您衣服沒?”
“我是成熟且可靠的人民教師,能在意這些?”童遙嚴肅道:“讓他幫我拿幹洗店去了。”
“噗——”
這些人大概是笑成了傻子,剛才那頓罵早忘到了九霄雲外。
“我不習慣說那些肉麻的話,一些大道理也不需要我來和你們說,沒人能代替你們吃苦,那最後能說些什麼呢?我一直沒想明白,倒是想出來不告而别這法子。”
“當然,也是我想錯了。”
“我應該給你們說些祝福的話,你們會翻越一座又一座山,隻是山那頭的風景不必有我,那裡該是你們獨一無二的未來。”
“離職這事是因為家人病了,心裡壓着一塊石頭教書是教不好的,不僅得對我家那位負責,也要對你們負責。原本想等期末再說這些,怕是等不到了,這次月考後就由一班的老師來帶你們。”
“一年多了,有時候被你們氣個半死,但說到底還是陪着你們成長的快樂更多,世上的人這麼多,大家聚到一個班裡是種運氣。”
“說實話,看到你們的數學成績後我心裡高興得很,一個個的怎麼突然就變懂事了?真想看着你們畢業……”
說着,童遙走到講台中心,突然微微彎下腰,鞠躬道:“謝謝咱班同學!”
空氣變得很重,壓得人喘不過來氣。
太陽還沒完全落入地平線下,陽光的顔色越發深沉,像甜膩過了頭的橘子糖。
晟陽一直撐着頭看窗外,風吹過來的時候卷起夕陽最後一絲餘熱,往人臉上撲。
他覺得自己應該沉浸在這種氛圍裡,但可能是冬天的風吹得他頭腦過于清醒,以至于他像個局外人,沒有那麼多的不舍。
三分十四秒過後,太陽掉了。
“江閑?”晟陽緩緩道,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
他看到江閑總是挺直的背此時像被雪壓彎了一點的青竹,手上的筆動得很快,應該是在刷童遙給的競賽題。
定眼看了會,晟陽像往常一樣趴在桌上,墊在腦下的胳膊順理成章地伸出桌沿外,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碰着江閑的胳膊。
冬天的外套那麼厚,他不知道江閑能不能感覺到。
班裡的人低着頭不說話,突然,沉默中傳來一絲壓抑的抽泣聲,像是拼命按捺下去卻又從喉嚨中溢出來一樣。
“都不準哭,把數學卷子拿出來!”孟元元紅着眼睛說。
沙沙的卷子聲壓過了一切,就像離别來得猝不及防。
童遙像往常一樣,提了下眼鏡後說:“首先,表揚下進步的同學……”
傍晚。
排練室外的走廊還是像半個多月前那樣黑,馬上就是元旦,随之而來的還有階梯教室裡多出來的人,因為元旦過後不到一個星期就要期末考試,期末成績又關系到能不能過個好年。
“真累啊,活着就是活受罪。”
晟陽癱在排練室的地闆上,動一下都得要了他的命。
“出息。”江閑笑着踹了他一腳,說:“快點,再練一遍就結束了。”
“遵命——”晟陽拖着調子站起來,伸手摸了下江閑的頭發。
這場舞台劇是經過改編了的,林陽寫的本子,把悲劇改成了喜劇,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當然也有另一個原因——
元旦晚會不需要眼淚。
“效果很炸裂,特别好!”
林陽拿着劇本說:“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
“我不太舒服,先回家了。”
孟元元擺了擺手,眼睛還沒消腫,拿了書包往外走。
褚楚看了看排練室的人,又看了眼孟元元,馬上追出去,“我陪陪她,明天見。”
“我也去看看她,一天沒說話了。”秦揚說完也跟出去。
“吳哥呢?”林陽問。
吳來聳了下肩,說:“我要回去刷題,今年的元旦太不是時候了,和期末離這麼近。”
确實,不是時候。
林陽垂着眼,怔楞間不動聲色地咬了下唇,沒一會就和剛才沒什麼兩樣,“得,我明天給你們點外賣吧,先滾了。”
“陽哥,江神,你倆走的時候記得關燈。”
“知道了。”
晟陽伸手扒拉下臉上蓋着的劇本,緩緩睜開眼,撐着膝蓋站起來。
草……比跑五千米還累啊。
快樂的代價是狂歡後的戒斷反應,所以他從來不喜歡什麼集體活動,果然還是不告而别會更好吧。
童總也許是對的,他想。
開關發出“啪嗒”一聲響,排練室裡瞬間陷入黑暗。
“走了,江同學。”晟陽說。
話音未落,一隻手扯着他的衣領,把他重重壓在牆邊的欄杆上,“怎麼了?”
江閑把下巴抵在晟陽的肩上,擡眼就能看到窗邊的銀杏樹幹,“沒怎麼,你不能抱嗎?”
晟陽低下頭,微微笑道:“能啊,我人都是你的,想怎麼抱都可以。”
這人從來不會好好說話。
江閑伸手捂住晟陽的嘴,偏頭在晟陽頸側落下細細密密的吻,貓兒一樣蹭着人。
等到呼吸變得急促,他感受到晟陽動脈上傳來的輕微戰栗,這讓眼前的人顯得如此真實,讓他想溺死在這片真實裡。
“誰讓你這麼親的,”晟陽往邊上讓了下,“故意的?”
江閑沒回話,伸手捏住晟陽的脖子,拇指劃過喉結,輕聲道:“你抖什麼?”
“沒什麼,你繼續。”晟陽挑起眉,眼底帶着模糊不清的笑,隻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閑。
繼續?
江閑:“……”
遺憾的是他并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繼續。
一絲尴尬從江閑的眼裡劃過,作威作福了沒兩分鐘就被打回了原型。
“算了,回家。”
“不能算了。”晟陽把人壓回去。
“剛才你想做什麼?或者說,你想我對你做什麼?”晟陽說,“想我把你嘴角咬破,弄疼你,像上次在廁所隔間裡一樣,是嗎?”
那是某種強勢卻又溫柔的東西,可是占有欲不是安全感唯一的來源,至少晟陽不想江閑這樣認為。
他知道,人不會對疼痛免疫,越是吃過痛、知道痛的難以忍受,就越會怕痛。
晟陽眼睛低垂,湊近到江閑耳邊,“你說我是平行線,對不對?”
江閑:“嗯。”
“那你就是我山那頭的風景。”
是我的未來。
沒有撕咬,也沒有窒息,一切都很溫柔,像窗邊灑下的白色月光,慢慢籠罩在他們周身。
抱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将身體乃至靈魂的重量全數壓在對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