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下去,昏黃的路燈下像是有成百的飛蛾在撲騰。
“下雪了。”
今年的雪下得很早,也很突然,除了一整天沒停過的冷風呼嘯,就再沒有别的征兆。
江閑伸出手,一片雪花剛落在手心就化成了水。
“手不冷嗎?都紅了。”
晟陽握住江閑的右手,放到自己的口袋裡,“公交沒準要停運,你補完課都十一點了,可能等不到車,要不你别——”
“沒事。”江閑說。
“我是說别等公交了,幫你打了車。”晟陽搖了搖手機,說:“讓你不去也不現實,比驢倔。”
江閑扭過頭沒吭聲,用力捏了下晟陽的手,勁兒還沒松,晟陽又反捏了回去。
外套的口袋不大,兩隻手在裡面拿出了掰手腕的架勢,晟陽及時止損:“再鬧下去口袋裡這點熱氣全跑了,休戰。”
這話一出,江閑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插在晟陽的口袋裡一直沒拿出來。
“也行。”他應了聲,懶得再把手抽出來。
“不是說隻去一家補課,另一家交接給别人嗎?”晟陽問。
江閑回道:“這是最後一周,下周就隻補一家了。”
話音未落,公交車在站台邊緩緩停下,下車的人中有人會朝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匆匆瞥過一眼,再匆匆往前趕,因為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走了。”江閑上車前說。
“我今天不去西芹哥那兒,得等194路車。”晟陽看過去,笑道:“江同學想我就打視頻,我二十四小時在線。”
江閑:“……”
他毫不留念的轉身上車,走得很快。
車尾氣發出聲嗚咽後緩緩向前,晟陽隔着車窗和江閑招手,眼含秋波,入戲很深,車上那位則是把帽子拉下來,當自己瞎了。
等周圍的一切再次回歸安靜,晟陽臉上的笑也跟着慢慢凝固,他拿出手機,低着頭,白色的光印在眼睛裡,比地上積起的一層薄雪還冷。
媽:
我們後天回來。
……
媽:
怎麼一直不回消息。
路邊的風很大,吹得人鼻子發疼,晟陽沒看是哪路車就跟着零星的兩個人上了車,暖氣撲過來的瞬間像是把人重新帶回了陽間。
“欸,那男生,忘付錢了。”司機的聲音像根刺一樣飛過來。
晟陽打字的手頓了下,按下回車鍵後他擡頭笑道:“不好意思。”
Y:我後天晚上回家。
“終于結束了。”
“啊——”林陽把劇本往頭頂一扔,情緒高漲:“排了快一個月,大家辛苦了!就等周五炸翻全場!”
這人對自己改編的劇本極其有信心,說是把十幾年看漫畫的功底全用在上面了,前陣子又是被宋朝南抓去階梯教室學數學,又是熬夜寫劇本,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瘦了不少。
晟陽:“别炸了,林導能給口飯吃嗎,快餓死了。”
此話一出,旁邊多了不少跟着要飯的人,昨天低沉的氣氛像是被突如其來的雪蓋得幹幹淨淨,沒人再提起那些不愉快。
“沒問題!”林陽接着道:“每次都去向北,這次換一家。”
“那去哪家?”吳來問。
林陽正低頭準備撥号碼,“市中心有家店不錯,我先預約位子。”
吳來指着窗外,說:“這個天氣,你确定要去那麼遠的地兒?”
“沒事,咱們人也不算多,可以叫兩輛車。”
這位看來是心意已決,大有種還沒還沒演就要提前開慶功宴的架勢。
林陽對于吃很有講究,每次出去聚餐都是他點的菜最先光盤,既然他說那家店不錯,那大家都沒什麼好說的了。
昨晚的雪下得很大,整座城市都是一望無際的白。
冬天夜長晝短,從排練室出來後難得天還沒黑,白雪被灰蒙蒙的天壓着,像是在上演一場默劇。
包廂裡的暖氣開得很足,十來個人擠在一個包廂裡卻很悶,晟陽打了聲招呼,去包廂外的陽台上透氣。
閑着沒事,他視線在飯店邊的露天小院上遊蕩,這家店他幾年前來過,那次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晃神的瞬間,他突然注意到個眼熟的面孔,隻是隔得距離很遠,他并不能看得很清楚。
等晟陽不由自主地前傾,想要看得更清楚時,一股暖意貼上他被冷風吹得有些發白的臉。
江閑的手在晟陽臉上停了一會後收回去,開口道:“冷風吹得很爽?”
“沒,包廂裡太悶。”
晟陽笑了笑,問:“怎麼突然找出來了?”
“看你今天總是發呆,有事?”江閑淡淡道,用的是近乎肯定的語氣。
昨晚晟陽說等194路公交車,但這路車在他們剛到沒一會的時候就來了一輛,但晟陽卻沒上車。
要隻是想着倆人能在一起多待一會,十有八九那些逗人的話、肉麻的話全得出來,晟陽也不會那麼安靜。
晟陽看了江閑一會,轉過身把背靠在陽台的欄杆上,整個人向後仰,“我爸媽明天從國外回來,想着要不要冒死和他們說我早戀這事兒。”
世界在他的眼裡倒轉過來,雪地在上面,往天空中下雪。
“不說的話我倆可能得上演一波地下戀情,說的話我家沒準要上演第三次世界大戰,要不江同學幫我拿個主意?”晟陽說。
還能開玩笑……
江閑看過去,說:“你想怎樣都可以,或遲或早的事。”
晟陽偏頭對上江閑的眼睛,說:“我想等到畢業,成年後事情會變得輕松很多。”
“當然了,最壞的結果就是我被掃地出門,從族譜上除名,到時候流落街頭了你可要對我負責。”說完他直起身,湊過去用胳膊卡住江閑的脖子。
“我這人事比較多,還懶得要死,隻能讓江同學努努力包養我了,你可不準嫌棄我。”
江閑有些艱難地扭了下頭,眼裡帶着點笑意:“這麼可憐啊。”
“可憐死了。”晟陽把頭埋進江閑的脖頸裡,聲音發悶,還很含糊。江閑莫名想到了自家的黑貓,有次被它不小心抓傷了腿,那貓就是這樣蹭着他。
他知道晟陽是在哄他。
“我成年了,也不會被掃地出門,所以事情已經輕松一半了。”江閑說:“别去顧忌我,能行嗎?”
晟陽輕輕“哼”了聲,沒再說話。
突然,後面傳來陣開門的聲音。一般這種大雪紛飛的天氣是不會有人來陽台吹風的,可能是林陽出來叫他們回去。
可是當晟陽看過去的時候,卻見到了剛才在露天小院看到的面孔,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厭惡和惡心根本壓制不住。
這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