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閑不記得自己的生日。
他對生日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四歲的時候,當然也隻記得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之後他就沒再過過生日,以前是不能,現在是不樂意。
自他有記憶開始,家裡總是被消沉填滿,像是生了一層厚厚的黴菌,熱鬧和諧的場景會顯得很不真切。
林奶奶那一輩的人是吃苦長大的,一直對“生日”沒有什麼概念,倒是史木青曾經問過他一回,但見人拒絕的态度過于堅決就沒再提過。
過節時,有人齊聚一堂,就有人獨坐一方。
人聲鼎沸之上愈漸燈火通明,破牆殘瓦之下愈發影影綽綽,兩者各自被長久的慣性裹挾着朝反方向前進。
以至于會産生一種割裂感,忘了身後那片風景,即使回頭,也總覺得遙遠而不真實。
突然聽到“生日快樂”這四個字,江閑反而有點恍惚。
好像有隻手按住了他的肩,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慣性被輕而易舉打碎。
“你怎麼知道?”江閑有些發楞,原來晟陽在校車上說的“今晚有事”就是指這個。
晟陽輕描淡寫道:“隻要你想,辦法多的是。”
他答非所問,江閑卻毫無所察,“等多久了?”
“沒多久。”
“冷嗎?”
“抱着你呢,不冷。”
立冬過後,夜真的格外靜。
“江同學,你問題有點多。”晟陽下巴抵着江閑的肩,偏過頭,擡眼望着江閑。
“我不問了。”
江閑掙開身上的手去開門,身後依舊響起某人低低的笑聲,順着夜風飄他耳朵裡。
晟陽經常在他身後笑,有時正坐在他後桌,有時是站在他背後,這種感覺很神奇,就像是被一團暖黃色的光從背後猛然抱住一樣。
隻不過回頭看的時候,光有形狀,抓得住摸得着。
随着“吱呀”一聲,門緩緩開出條縫隙,隔壁院子的狗又發出嘶啞的低吼聲。
毫無征兆的瞬間,晟陽低頭在江閑耳根處親了一口,令人臉紅的聲音在極靜的夜裡響起,随後晟陽抱起地上的箱子就往院子裡沖。
寒風裡夾着一把火,燒人。
巷子亮起一處暖黃色的燈光,在沉靜如水的夜色中暈染開來,青鳥柔軟的翅膀輕輕一揮,黑霧便散了。
等江閑看清那箱子後,他才隐約發覺出晟陽有個特點——
尤為喜歡大号物件。不論是去商場買東西,探病帶水果保健品,還是這次準備禮物,都極其硬核。
江閑站在那占了大半個書桌的箱子面前,問:“你是……自己搬過來的?”
他身高起碼過了一米八,可那箱子卻有他半人高。
“差不多吧。”晟陽拉了個椅子坐下,手腕随意搭在椅背上。
江閑:“……”
竟然還真是。
“打開看看?”晟陽遞了把剪刀給江閑。
那個超大号的盒子被打開的瞬間一股奶油味飄出來,帶着柿子的清甜。
蛋糕被罩在透明的盒子裡,是一片亮眼的橘黃色,像是不久前街道上鋪滿的銀杏葉片,白色巧克力制成的數字立在蛋糕表面,寫着數字“19”,還有七筆寫成的“閑”字。
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一厚一薄兩本冊子,江閑拿起金色封面的那本,晟陽卻突然按住他的手,“你先看别的。”
江閑第一次在晟陽眼裡看到了某種十分複雜情緒,有點像……慌張?
“怎麼了?”江閑看了眼手裡沉甸甸的冊子。
晟陽頓了下,聲音含糊:“這個沒什麼意思,不太重要。”說着就把江閑手裡的冊子往邊上拿。
“不會不重要。”江閑說。
晟陽緊抿了下唇,最後認命般把冊子塞回江閑手裡:“行吧,你看完不準笑。”
江閑:“?”
翻開冊子,直入眼簾的是一張被嵌入冊子中的光盤,顔色十分豔麗,上面還有幾個表情十分誇張的卡通人物。
他大概知道這冊子裡裝的是什麼了。
再往後翻,是一張接着一張的光盤,每個光盤後面的紙張上都寫着對應動畫的名字、内容、年份,還有一些觀後感和吐槽。
這本冊子收集了十幾年前的動畫。
其中,有些至今還有人重溫,有些已經被遺忘在那個年代。它們的共同點是都不曾出現在江閑的過去。
“有些不合時宜,太幼稚了。”晟陽有些讪讪,棒球帽在他眼睛上落下一小片陰影。
怎麼說呢……時間不能倒流,他沒辦法陪過去的江閑長大,但至少他想彌補上一些。
可這隻是一時頭熱,等準備好了他卻又猶豫到底要不要送出去。
十歲前的江閑也許會看兩眼這些東西,可現在早該過了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年紀。
所以他為這點幼稚找補起來,尋求外援,想着用耳機、手辦、相機、鞋、包啊那些正常點的東西遮一遮,最後裝了一大箱。
隻是他沒想到江閑一開始就把那冊子拿走了。
“不會,我挺喜歡的。”江閑還在往後翻那本冊子,直到最後一頁。
很奇怪,好像他怎麼也看不清的那些年突然被填滿。
“找了很久嗎?”江閑聲音有點悶,那些光盤裡收集的動畫有一百多部,有些片子和今天隔了太多年。
“沒啊——”
晟陽話音未落,他頭上的帽子突然被江閑掀走,眼前的陰影一消而散。
目光交錯間,晟陽的笑容凝固在唇角,“我不是說了嘛,隻要你想,辦法就會有很多,所以也不是什麼麻煩事。”
“怎麼?你心疼我啊?”他挑起眉,支着下巴朝人笑。
“沒、有。”江閑把帽子重新壓回那顆毛燥燥的腦袋上,順帶把那道幾近熾熱的目光也按回陰影裡。
那本金色的冊子已經被人翻了個遍,晟陽并不認為自己需要這個帽子,他抓住江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往自己那輕輕一拉,把帽子取下來戴江閑頭上。
“真沒有假沒有?”他上身微微向前傾去,指尖還捏着江閑的手腕,額頭抵着帽檐,就這麼自下而上看着江閑略顯模糊的雙眼。
目光灼灼。
看出來了還要問,心裡有答案了也要問,逼着人問,緊追不舍地問,看着漫不經心,實則一點餘地不給人留,全然透着一股頑劣的惡趣味。
他要把那個什麼事都悶在心裡不說的人打碎了。
江閑上次在俱樂部就見識過。
晟陽的拇指擦過江閑掌側,他知道那裡有顆棕色的痣,在很少有人會注意到的地方,“你說有的話我會特别開心,如果說的是沒有,那我就高興不了……可能會親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