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日頭慢慢爬高,散射的白光刺眼,十七中校門前烏泱泱的人頭擠在一起等校車,嘈雜聲刺耳,尤其刺對面八中學子的耳。
八中是封閉式學校,一個月休一次就算了,每周五還得接受對面友校送來的萬點暴擊,眼睜睜看着人家回去逍遙快活。
自此,就出現了離奇的群猿齊鳴場景。
八中的人即使踩着上午最後一節課的鈴聲沖去食堂搶飯,也不忘嚎一嗓子來表達自己的“祝福”。
而十七中的人則齊齊隔着一條街嚎回去,氣震山河,如雷貫耳,以表達深深的“同情”。
事實上,十七中自高一至高三無人不吐槽學校周五放假、周日早上返校的時間安排。年輕人最缺睡眠,而這種放假法兒直接無情霸占祖國花朵美好安逸的清晨賴床時間。
對此,教導主任曾正面如是回應:“常言道,被窩是青春的墳墓……”
十七中學子暗地蛐蛐:“早讀還是吸人陽氣的火葬場呢!”
沒辦法,觀念總有滞後性和單一性。
學生和校領導之間的錯頻率大概就像無産階級和資産階級之間的鴻溝一樣,除非女娲降臨,使出洪荒之力補救補救。
但吐槽總歸是屬于返校必備流程,沒人和放假過不去,在坐上校車的那一刻、出了校門的那一刻,喜悅值直飚高峰。
“陽哥,今晚來網吧開黑啊!”林陽一招蛇形走位,直接從人滿為患的公交車頭擠到車尾。
“今晚沒空。”
晟陽正在低着頭回微信上的消息,随着車子起步他上身微微後傾,握住面前的扶杆時剛好碰到一隻手。
江閑在屏幕上滑動的指尖倐地頓住,握着扶杆的手向下移了幾厘,半秒不到,上面那隻手也跟着下移,重新貼過來。
“……”
他終于把目光從手機上移開,向那并沒有多少人扶着的杆子瞥去,可是卻看到一隻留着幾道細疤的手。
那隻手他挺熟。
江閑的眼睛又重新黏回手機上,手也沒再動。
他看不到後面那人的表情,但能感覺到那位應該露了個微笑,可能是離得太近的緣故,即使車廂嘈雜,他也能聽清晟陽鼻尖哼出的低笑聲。
“吳來和宋朝南都來呢,尤其是宋哥,他答應的時候我都快感動得落淚了,你真不一起?”林陽十分執着于四人組隊開黑。
車子忽地在紅燈前停下,車上的人都随着慣性前傾。
胸膛抵住後背,晟陽順勢扶住江閑的胳膊,“明天行嗎?”
“明天?!我的哥,你忘了周日返校的事了?一夜通宵完上早讀課,我能困得立地飛升!”林陽眼裡滿是你在說什麼鬼話的意思。
“那沒轍了,今晚肯定不行。”晟陽把手從江閑身上移開,半垂着的眼睛盯住幾厘之外的脖頸。
他好似能看到皮膚下有規律地跳動着的脈搏。
“大周末的你能有什麼事啊?”林陽顯然沒信,提高了聲量問。
晟陽飄忽的神思倐地被這刺耳朵的一嗓子拉回來,他緩緩擡起眼:“家裡老人病了,我得去醫院。”
體溫透過布料爬上江閑的後背,他好像可以感受到晟陽的心跳。
“啊?”林陽聲音瞬間蔫了下去。
“不然我幹嘛擠公交?到市醫院那站我就下車了。”晟陽回道。
确實,這還是林陽頭一回見晟陽坐公交。
他偃旗息鼓,就此作罷,“行吧,那你幫我帶問個好,望老人家早點好起來。”
公交車停停走走、搖搖晃晃,車廂裡的鬧騰聲漸漸淡下去,在感受了半小時慣性後終于到了市醫院站。
“走了。”晟陽走前打了聲招呼。
“哦,别忘了把我的祝福帶過去!”林陽擡頭道,說完重新看向手機上的漫畫,卻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再次擡起頭——江神怎麼也跟着下車了?
他這才意識到家不住市區的江閑也坐了公交車。
從玻璃那剛好可以看見那倆人一起朝着醫院的方向走去。
這是家裡的老人恰好同時生病,還恰好進了同一家醫院?這麼巧的?!
“奶奶,今天氣色很好啊!”晟陽提着一袋水果走進病房。
林奶奶和隔壁床的病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聽了這熟悉的聲音臉上笑得愈歡,“小陽來啦——怎麼又帶東西?你上次買的水果都還沒吃完,壞了怎麼辦哦?”
“沒事兒,您慢慢吃。”晟陽拎了把椅子走到床邊,直接坐在一邊,不知情的人見了都要以為他們是親祖孫倆。
隔壁床的家屬後腳也趕來房裡探望,一時間冷冷清清的病房内頓時顯得熱鬧起來,也有了煙火氣。
江閑提着打包的飯菜走到床邊,朝晟陽擡了下巴,“壞了塞他嘴裡。”
“你别聽他的,這孩子一說話就帶刺。”林奶奶笑說。
晟陽接過飯盒,順便使了點力捏住江閑的手指:“這我知道,您家小閑就是嘴硬心軟。”說的時候還特地在“小閑”倆字兒上加重了語氣。
江閑冷着臉抽回手,又聽見晟陽接着說:“耳根子也軟。”
“……”
他左耳那塊破皮的地方已經結痂了,現在又莫名發起燙。
但不知情的人毫無所覺。
林奶奶和往常一樣,一聽自家孩子被誇就高興,對江閑說:“小陽嘴甜,會說話,你要和人學學。”
晟陽聽完差點把嘴裡的湯噴出來,他眼裡的笑意不止,拍了下江閑的胳膊:“聽見沒?”
這人絕對不是嘴甜,而是話裡沾了毒。
“我聾了。”江閑瞥了晟陽一眼,直接把天聊死。
“是嗎?我幫你看看。”晟陽挑眉道,說完直接對着江閑的耳朵上手。
江閑狠狠噎了下,側頭讓過直面而來的手,随後把晟陽按回椅子上,“吃你的飯。”
“行——”晟陽托着聲音說。
隔壁床來探病的家屬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二十多歲的樣子,聽了那倆人的對話直接沒忍住笑出了聲。
瞬間,幾道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她紅着臉低下頭,略顯尴尬地清了下嗓,“不好意思,我剛突然想到了個開心的事。”
說完她立馬借着打水之由溜了。
等房間再次回歸安靜,一股微妙的氛圍滿溢開來。
林奶奶對隔壁床的老太太出聲道:“以前沒見過那小姑娘啊。”
她之前一直都沒見過隔壁床有家屬來探望,隻有護工來照顧着,還以為家裡隻剩那老太太一個人了。
“這是我孫女。”隔壁床的老太太笑得滿目祥和,“之前一直瞞着她,昨天一不小心說漏嘴了,這丫頭就連夜趕來了。”
林奶奶也沒再多問,歎了口氣道:“這樣也好,我還想着自己走了以後沒人陪你說話。”
“你要出院了?”老太太問。
“是呦,一把老骨頭了在這躺着也是浪費錢,不用——”林奶奶搖頭笑了笑。
“不用擔心錢的事,再觀察段時間。”江閑打斷道。
林奶奶拉起江閑的手輕拍了兩下,“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你再倔着我自己去辦那什麼……什麼手續。”
“醫生怎麼說?”晟陽怕兩人又像上次那樣争起來。
林奶奶回道:“情況已經穩定了,一點事沒有。”
江閑沒吭聲,顯然是知道這事。
晟陽突然站起身,“那這是好事啊,我還想着您燒的麻婆豆腐呢。這樣,我明天親自把江閑拉去給您辦出院手續。”
“我去打點水。”晟陽說。
話音未落,不等江閑反應,晟陽就拉着人往門外走。
走廊已經安靜下來,不似半小時前那樣人來人往。
“老人家不想在醫院待着也正常,而且醫生也說可以出院了,現在心情好最重要,随她吧。”晟陽微微側着身子道。
“嗯。”江閑直視着前方,答應得很快。
他沒理由非把人按在醫院,之前說出口的話與其說是出于理性考量,不如說是條件反射下的決定。
走廊拐彎處,一隻手攬過江閑的肩,帶着熱氣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不開心?陽哥溫暖的懷抱可以借你用三分鐘。”
“滾。”江閑偏過頭。
“别不好意思啊。”晟陽抵着江閑的後腦往自己懷裡帶,布料摩擦發出的聲音在耳邊愈發清晰。
江閑抓着晟陽的手腕往外拉,“我現在特開心,你松手。”
晟陽故意道:“被我抱着這麼開心?那再抱會兒。”
江閑想咬他:“……”
拐角不遠處,之前那小姑娘正提着打好的水走來,猛然撞見此情此景當即石化得非常徹底,“我我我……”
今天她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晟陽松開懷裡的腦袋,微笑道:“水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