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對話他從頭聽到尾,很清楚地聽到江閑爸爸去世,媽媽進監獄,以及江閑休學的事,江閑沒反駁就說明這些應該都是真的。
他想到之前碰到江閑被三個人圍攻那晚,大概率也和這些有關。
沒有一件事是輕松的,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想提及,可如今當着這麼多人面被揭開。
江閑推開身上的手,垂着眼,頭低得不能再低,“你還在這幹嘛?”
“我和你一起。那人故意那麼說的,你别放在心上。”晟陽柔聲道。
“你幹嘛和我一起?”江閑像是疲倦得褪了色的白紙,此時牽強地扯了下嘴角,“不惡心嗎?”
晟陽扯住江閑的手道:“我沒覺得。”
“可是我嫌惡心。”
“别跟着我了。”江閑聲音不帶一絲生氣,甩開晟陽的手後朝街道邊走去。
十七中集合的地方裡校門比較遠,李昌趕來時剛好碰上王老師帶着謝譽去醫務室,但來的路上已經将事情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老王!我剛聽說那事。”李昌迎面和這位半生半熟的老師打了招呼,“這位怎麼傷這麼重?”
王老師“哼”了聲,“還不是你們學校的好學生打的!”
李昌沒來由當了出氣筒,回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學生不會沒來由地打架,事情還沒調查清楚。”
“查什麼查,别擋我道!”王老師不屑和他廢話,領着謝譽往醫務室趕。
李昌看到江閑後喊了兩下,後者沒理他快步朝前走去,就在他準備追上去時晟陽拉住了他,“别追了,讓他自己一個人待會,我去跟着他就行。”
“我能放心你跟着他?”李昌看到眼前這位不久前還和江閑打了一架的人,不放心道。
話音未落,晟陽已經追出去好遠一道了。
晟陽隻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見江閑停下腳步後側身隐在一棵一米多寬銀杏樹後。
這片草坪在春天會冒出嫩綠的芽,綠成一片,此時已是枯黃成野,不時有秋風帶着湖邊的涼意吹來。
江閑走到一處草坪上坐下,看着遠處湖面上撥起青綠漣漪的黑天鵝。
再回頭看,那個夜晚也已經過去六年了。
正是初冬,早晚的大街上人影稀疏,各家亮起的燈火卻總能驅散寒冷,隻有巷子角落的一戶人家整日整夜地沒人點燈。
清晨,江閑收拾好書包準備去學校,門外又傳來器具碎裂時刺耳的聲音,他戴上耳機把聲音開到最大,坐在地上等待外面的動靜平息。
祝一弦推開他的門,肩背似是被這個破碎不堪的家徹底壓垮,再也直不起來:“我都是為了你,你一定要愛媽媽,好不好?”
可能是自他記事起就一直活在争吵裡,已經習慣了,沒辦法在一副空殼裡拿出過多的情緒,“你不是為了我。”
确實,她是為了自己浪費掉的二十多年不甘,可是她不應該不甘心嗎!憑什麼她要被“母親”這兩個字束縛一輩子?難道她就算不上一個活生生的人嗎?
十多年,她日日夜夜打工賺錢撐起這個家,等裝睡的人清醒,等破鏡重圓,想着轉機總會到來。
隻是單方面的付出終究變成了消不散的怨怼。
毫無預兆的一天,她坐在鏡子前打量自己,不知不覺間當年靈動讨喜的女生變成了面黃枯槁的怨婦,而餘生竟還有那麼長,還有那麼多難捱的日夜要忍耐。
當她将悔恨化成耳光打在江閑臉上時,她就知道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她陷入恐懼中,對打出的那一巴掌後悔到骨子裡,害怕自己唯一的希望會厭惡自己,遠離自己。
終于,自己的兒子冷着眼揮下最後一刀,正中她脖頸。
原來江閑早已厭惡了她費盡心思拼湊出的家。
那天,向沙發上宿醉昏睡的男人提了離婚。
可能是過夠了被絕望包圍的生活,可能是直視不了自己的兒子,也可能是因為二十多年真的太長,她還想再為自己活一次。
隻是話剛說出口江未就死掐着她,窒息感一點點蔓延,連身上常年累計從未間斷的淤青和傷疤也不再疼。
“離婚!說什麼屁話!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他媽的老子給你臉了是不是!”
過往一幕幕從她眼前劃過。
她看到江未在校門外騎着自行車朝自己揮手,他的衣擺被風高高吹起,他的笑像風,聲音也像風,吹起一陣陣細雨全數落在她心上。
她看到剛創業的江未總是忙到淩晨才回來,她總會點起一盞燈,睜眼時可以看到熟悉的臉和一束粉色的桔梗花,那是她最喜歡的花。
她看到江未應酬回來後她跑去抱他,江未推開她說要先去洗個澡,身上一股酒臭味。
她聽到江未發燒時在夢裡喊她的名字,一弦。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失去意識前她拿起一旁的煙灰缸砸在江未頭上,就像砸碎了過往的一切。
誓言都被遺忘,溫情也被撕碎。
空氣擠進她肺裡,她大口喘息着,餘光裡半躺在地上的江未抽搐了下。
被拳頭和巴掌控制的恐懼淹沒了她,過去生出手腳拼命死拽着她,将她脫向無邊黑暗。
“啊啊啊——”
“一弦!”
等她回過神來時,隻看見自己鮮血淋淋的雙手和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