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卿生跟着應去劫進入儲物靈境,不是熟悉的木屋藥圃,這一塊地界的景色全然不同。
山尖不見風雪,卻嚴嚴實實裹了萬層寒冰,清泠泠透着徹骨寒意。沿階而上,寒冰封層的山洞裡回響着輕靈的跫音。
往裡走,倉促的腳步聲驟然清晰。
還沒見着人,一聲外強中幹的質詢響起:
“這個時間你來幹嘛?”
“姓應的,我說我沒病!”
“你再拿蟒針紮我我真的會去跟我師姐告狀!”
餘複的聲音裡帶着一種“魚死網破”“狗急跳牆”的急切,與他從前溫和冷靜的模樣判若兩人。
看樣子是真有心理陰影。
賀卿生偏頭看了眼應去劫,長眉微挑,應去劫咳了聲,正經道:“是他諱疾忌醫,因為是你師弟,我便沒有放縱他自甘堕落。”
“放屁!”人高的冰錐後嘩啦的鐵鍊聲像是這一聲的佐證。
但很快,對面咒罵聲一滞,整個冰洞裡死寂一片,餘複突然反應過來應去劫話裡的意思。
——賀卿生來了。
他的聲音陡然尖銳:“别過來!”
“你别過來!”
賀卿生福至心靈地理解了餘複話裡的“你”,不是指應去劫,而是她。
“你不是要告狀嗎?”賀卿生往前。
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餘複的心越來越慌,巨大的蛇尾在他身下不斷盤卷,極力地縮成一團躲在衣袍之下。
他的視力下降後,對腳步的感知全部依靠聽力,一步、兩步、三步……他的手慌亂地扯着下擺。
在賀卿生行至轉角的前一秒,手下鱗片的滑膩觸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類的雙腿。
餘複重重呼出了一口氣,旋即倉皇捂住了他的臉。
可他的手指上依舊覆有藍綠色鱗片的光澤。
穿過他手掌的鐵鍊撕扯出鮮紅的血液,他全然不覺,隻一味地埋着頭。
賀卿生頓了下,腦子裡閃出個荒謬的念頭。
“餘複。”她喊了聲,餘複沒有作答,一動不動宛如冰雕。
她歎了口氣,蹲在餘複面前,放緩了聲音,“師弟,我都知道了。”
餘複渾身一抖。
賀卿生覆上他的手背,不容拒絕地拿開了他掩面的雙手。
縱使有心理準備,她看到餘複那雙灰芒無神的眼和密密麻麻覆蓋了半張臉的蛇鱗,還是不由一怔。
死去地攬山青如同要借他的身體複活一般,餘複肢體上遍布着蛇化的痕迹。
賀卿生視線下轉,發現并無蛇尾,才緩緩稍稍定了心。
十二垣的妖族異化修士為己所用,異化程度決定修士的自主意識殘存多少 。
餘複出現異化,但情況不算嚴重,不至于失去神智。
賀卿生伸手在他眼前一晃,餘複的眼皮顫了幾顫。
“能看見就行。”賀卿生席地而坐,自顧自将玉石盒子放在餘複面前,“我不在乎你同那攬山青到底有什麼愛恨糾葛。”
“我隻需要你打開這個,然後老實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了。”
餘複随着她的指向望過去,地上的盒子讓他瞳孔驟縮。
“認出來了?這是餘氏舊物。”賀卿生慢條斯理的語氣像是在叙舊,“師父與你爹娘是舊友,關系匪淺,少年時便一同遊曆過山河,這段往事曾在十二垣傳為佳話。”
餘複不明白賀卿生為什麼突然說這個,滿目茫然。
“餘氏滅門時,師父隻救回了你,痛心悔恨數百年。我們幾個中,師父對你也最為疼惜,他那臭脾氣,教你的時候比對我們都耐心,出什麼事也最先偏袒你。”
賀卿生本就凝神觀察着餘複的神情,自然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譏诮。
于是她當即話鋒一轉:“餘家和攬山青曆代互鬥,相互牽制不相上下。攬山青在屠盡餘氏前半個月,還曾被餘家家主重傷。那短短半個月,她是如何做到能屠滅一族的呢?”
“管理川滄垣的一大氏族,族内怎麼也該有渡劫坐鎮,竟然滅的如此悄無聲息。”
餘複喉結動了動。
賀卿生同他視線交彙:“你說是不是餘氏出了叛賊?餘家的小公子。”
餘複垂下眼,幾百年前的春日舊事浮現在眼前:
不記得是十三,還是十四歲,他被父親罰了體訓,偷偷從後山溜出餘氏。
沿着山泉水撒歡地跑離了家族地界,在一處山澗碰到了身着藍綠衣衫的同齡姑娘,幾番交手,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最終不打不相識,約定結伴而行,攜手對付兇獸逃出了密林。
這樣看似乎并沒有什麼特别。
但身為捕蛇世家的繼承人,餘複早在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姑娘并非人族。
而他恰好需要獵殺妖力不凡的毒蛇去向身為家主的父親證明他并非庸才。
可惜攬山青同樣居心叵測,餘複隻知道她是毒蛇,卻不知她就是與自家世代為敵的毒蛇攬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