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伏安:“那是淩玄尊者?”下手這麼狠?
“不是,詐他的。”賀卿生盤坐在地,極力穩住聲音:“仙道監察李伏安,天下命逆,蒼生逢難,你師父的生機在這場劫難之中。”
賀卿生擡眼看向李伏安:“明芷她,與我……來處相同。”
靈魂陣痛間,她突然想到了此間沒有明芷亡魂的另一種可能:明芷也是那輛車上穿過來的異世之人。
半塊免日輝魂散凋敝。
賀卿生說話已經很難連續了,顧不得天空積聚的雷罰,她将能調動的煞氣全數調出。
她借此維持住最後的神思,交代完李伏安,眼前一黑,意識徹底陷入了混沌。
——
李伏安回到京都那天,冬日暖陽正盛,連日積雪消融,化作淅淅瀝瀝的冰水,順着屋檐,滴落在應去劫眉心。
像是一場小範圍的落雨。
“情況便是如此。”李伏安語氣平鋪直叙,三言兩語便講完了驚心動魄的戰鬥,“此間事了,賀尊者順路回宗門了,因我尚在凡間尋人,她特意托我帶話,同醫師告辭。”
順路便回了宗門,原來連同他道别都……
應去劫的手攏在袖間,攥緊了小木偶,掌心壓出一片紅痕,仍無知無覺。
他扯了下嘴角,想問是否還有其他的話,但到嘴邊隻說了聲:“多謝。”
先前失血過多,他現在的氣色依然有些淡薄,在冰天雪地裡,恍如一尊琉璃玉雕。
李伏安搖搖頭,轉身離開。
小木偶的腹部放着白玉佩,其下血線盤踞。應去劫将其拿在手中,無意碰上了腕間紅镯,發出叮得一聲脆響。
他猛地一驚,生怕玉佩撞壞了镯子,生怕镯子撞壞了玉佩。
手中的玉佩越攥越緊,指尖的傷口裂開,滲進鮮血,其下的花紋顔色更加深重。
印記更加明顯。
應去劫忽地想到了什麼,他匆忙追上李伏安的身影,攔在前方,行了一禮:“還望仙長告知真相。”
“仙長不必為難。”應去劫拿出白玉佩,“此玉為證,我同賀卿生情投意合,我雖是一介凡人,但亦有承擔真相的能力,我相信生生她不會連道别都不出面。”
李伏安眯起眼,面前青年眼底的執拗同他如出一轍。
某種意義上,他們當前的境地甚至也高度相似。
意識到這點,李伏安的惡趣味油然而生,他幫了賀卿生這麼多忙,漏這一個似乎也不算什麼。
“應醫師聰慧,賀尊者她……”
李伏安的話讓應去劫愣了許久。
神魂莫名陷入沉睡,或許是一天,或許是百年。
一天一年十年他尚且等得起,可是百年千年,他沒有那麼長的時間用來等待。
況且,神魂沉睡的原因,除了受傷,還能是什麼呢?
“醫師不必困擾,世人因緣際會,有緣自會相見。”李伏安笑得神秘,消失在了原地。
李伏安似乎隻是提了一嘴,沒有任何多出的話語。
從雪滿京都,到春回大地。
京都就此安定,再沒有出現一起異況。
應去劫心中卻自此未曾平息過一刻。
因緣際會四個字始終困在應去劫心間。
第一個月他往白玉佩裡滴血,第二個月他習慣帶着小木偶吃穿住行,第三個月他帶着小木偶出診治病,祈求積累些微薄的福報,贈予那縷幽魂……
可白玉佩、小木偶、紅镯,一切始終沒有動靜。
這夜,應去劫騎了匹快馬,一路向南,僅用三天,就進了即墨深山。
從山坡蜿蜒到谷底的金色花田已然不見,應去劫翻遍了,才在廢墟枯樹裡找到一塊破舊的木碑。
他将木碑抱在懷裡,去摸索埋屍之地,卻悲哀地發現,現在這塊土地上的封印堅不可摧。
他翻動不了一絲一毫的土。
木碑上,“賀卿生之墓”幾個字缺肢斷腿,辨别不清,“友 應去劫立”卻清晰如昨。
手指劃過應去劫三字,傳來的刺痛像是在提醒他——在見的第一面他就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愛人。
是了,他明白了這份寝食難安的牽挂,想通了簾帷輕搖時心跳的原由,也看清了心底這份情愫,屬意于愛。
但也因為這刻的撥雲見霧,往日細微的鈍痛突然變得萬分尖銳,刺得他面目全非,鮮血淋漓。
賀卿生留給他的觸感是冰涼帶着寒意的,可見面的最初,他懷裡的人,是溫熱的。
曾經他有救活她的機會,可他沒能救活她……
在微涼的春風裡,應去劫抱着木碑枯坐一整夜。
這塊土地裡埋葬着他的愛人,他坐在愛人的墳墓上,任由愛意瘋漲。
愛生憂怖。
應去劫的愛裡,生出了無盡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