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塌上,睡夢中的男人的呼吸平穩緩和,一截青綠衣袖如雲垂落,愈發襯托手镯紅得妖冶奪目。他周身散發着甯靜安和的氣息,想來是無夢無魇,一夜好眠。
在一片靜谧中,應去劫悠悠轉醒,他緩緩睜開雙眼,空明澄澈的眸中泛着初醒的迷懵。
若是往常,見應去劫這幅模樣,小木偶早踩上他心口搗亂了。
但他緩了會兒,四下依舊幽靜無聲。
“生生?”
無人應答。
應去劫利落起身,匆匆洗漱後簡單半绾了發,攏衣出門。
一推開門,秋末冬初的風卷着寒意撲面而來,将初醒時的倦懶一掃而空。
人聲入耳,屋外竟有些熱鬧。
小圓石桌旁,齊绾正帶着應文玩鬧,應鴻風同嚴行一位于兩側,眼中老父親般的慈愛如出一轍。
應去劫剛踏出走廊,屋檐響動,而後落下了個什麼東西,直愣愣砸進他懷裡。
想偷摸吓人,但因踩了檐上霜而腳底打滑的某鬼,眼見計劃失敗,極鎮定地起身理理衣袖,淡定開口:“起這麼早啊?應醫師。”
“嗯。”
見到人了,應去劫的心落回原位,望着紋絲不動的木刻衣服,選擇對賀卿生整理衣袖的假動作視而不見。
他從善如流地将木偶撈正,端在手上。
石桌旁的幾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應醫師醒了啊。”嚴行一率先沖應去劫打了聲招呼。
“賀前輩應醫師!快來嘗嘗桃桃姐做的餅子,真香。”齊绾嘴裡含糊不清。
應鴻風遙遙對應去劫作揖行了一禮,桃桃端着熱氣騰騰的甜棗羹從右側小廚房出來,沖應去劫笑了下,很是腼腆,“長公子起了,也來吃飯吧。”
“走吧。”賀卿生拽了拽他袖子,“吃完今天帶應文出去玩玩。”
“好。”
膳食上齊,應鴻風給桃桃讓了位置,站在一邊,示意忙了許久的妻子先吃飯。應文順勢貼到桃桃身邊,借着香火大快朵頤,吸溜聲裡還夾雜着對自己娘親手藝的贊美。
桃桃笑得溫柔:“文文喜歡就好。”應文讨巧地蹭了蹭她胳膊,而後跳上應鴻風掌心,塞了塊餅子,“爹爹你也吃!”
冒着熱氣的油餅炙手,應鴻風反倒捏緊了些,“欸,好,文文真懂事。”
應文嘿嘿傻笑了聲,坐在應鴻風手臂上,跷着腳晃來晃去。父母在側,絲毫不擔心摔倒或是滑落。
看着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賀前輩,剛好文文吃,你也來嘗嘗。”齊绾對賀卿生招手。
賀卿生:“我就不了,你吃吧。”
齊绾還想追問,被嚴行一強行塞了口小菜堵嘴。
應鴻風囫囵吃了塊餅,桃桃的注意力更完全不再吃食上。應去劫就着甜棗羹吃了些糕點,便停了動作。嚴行一也興緻缺缺,這一桌上若不是齊绾,怕是氛圍會沉重許多。
吃過早膳,烏泱泱一群人一道出了門。
應去劫隐約聽到些前院響動,恰好賀卿生說話,打斷了他的思路,便沒有細究。
走在街上,應去劫這才明白了帶上嚴行一的用處。
他肩膀上坐着賀卿生,桃桃懷裡抱着應文。賀卿生說話不多,應文卻叽叽喳喳一路沒停,也沒避着人。
多虧嚴行一向來高調,在大肅的名頭響亮,随路的百姓見國師跟着,隻當是國師秘法造物,也都沒大驚小怪。
他們這一路上除了收到許多好奇的目光,倒沒引起其他波瀾。
應文被困許久,一路上見着什麼都好奇,東瞧瞧西看看,同賣糖鋪子的嬸嬸搭兩句話,又朝賣小燈籠的爺爺讨兩句巧。
應文是個招人喜歡的孩子,應鴻風還沒來得及掏錢,他手上已被塞了糖畫果子小燈籠。
應鴻風給攤主付錢,人還笑着擺手,隻一味地打趣站在後邊的嚴行一:“小玩意逗孩子玩玩,什麼錢不錢的。不若公子幫忙說動說動國師,多做點這古靈精怪的小木偶,老身願意付錢給國師,也定做一個常伴身側。”
攤主笑得爽朗,嚴行一做出為難模樣,“哎呦,嬢嬢你可别說這話,這哪裡是能多做的。”語畢,偷偷瞄了眼賀卿生。
賀卿生無視嚴行一上眼藥的行為,側耳對應去劫大聲強調:“應醫師,我下一個木偶要能翻白眼的!”
應去劫失笑:“好。”
“應醫師,這就不厚道了啊。”嚴行一控訴,但無效。
齊绾同桃桃應文已經到了前面的脂粉鋪子,似乎二人正在給桃桃挑選脂粉,為此起了分歧,遠遠地招呼後面的四人趕緊過去。
應鴻風熟練地偷偷給攤主塞了錢,快步趕上前。
“相信我,你娘親适合櫻桃紅。”齊绾信誓旦旦。
應文疑惑:“可是我感覺娘親像春天,更适合這個桃花粉。”
“小男孩家家的不懂。”齊绾拍着胸脯,一副以畢生信譽作擔保的模樣。
桃桃由着兩人侍弄,放任石榴紅和桃花粉染了滿手,粉面桃腮,笑意盈盈。
應鴻風見到她這幅模樣喉頭一梗,自己的妻子在孩子失蹤後一直精神欠佳,現下的模樣,倒像是重現了他逃難而來一身狼狽時,在應府回廊初遇的那個嬌俏小姑娘。
“爹爹,你說哪個好看?”應文開始求助外援。
應鴻風:“都好看。”
賀卿生飄上前,打量着齊绾和應文手中的胭脂,看起來倒是和十二垣流行的相差無幾。
小攤算得上琳琅滿目,其中的海棠春,像極了小師妹妝奁裡常用的口脂,她不住晃了神。
師妹死前,鮮血染滿了那素來嬌嫩的雙唇,太過紮眼,刻骨銘心,竟一時叫她忘了這海棠春色。
應去劫順着賀卿生的視線拿起了這盒脂粉,在攤主面前放了包錢袋,“掌櫃的,這些都要了。”
繼而,将海棠春遞到賀卿生面前:“試試?”
鬼使神差的,賀卿生刮了一小塊,抹在了應去劫唇上,他生得驚豔,薄唇染海棠春色亦不顯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