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那黑帶傳送的邪煞之氣,不是單向的,而在連通雙方進行交換。
輸入的終點是昭武帝,輸出的方向卻是覆蓋京都各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或許隻是片刻。
金袍男子耐心告罄,往昭武帝脖子上套了根繩,遛狗似的牽着人消失在原地。
黑色煞氣帶倏然斷開,以一種歡脫的姿态湧向四面八方。
禦花園的免日輝枯死大片,隻剩最外面一圈小金花顫巍巍地耷拉着腦袋,萎靡不振。
兩人離開後,空氣中緊繃的氛圍才稍微松懈些許。
餘複一言不發,過了良久,像是确認對方确實不會折返,他緊繃的神情才稍稍松懈,挪動腳步快步向外走去。
“呆子小魚,急着去哪啊?”攬山青不知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嬌媚地攀上餘複的手臂。
賀卿生感覺他僵了一瞬,又馬上恢複如常。
她在绮光绫中一動不動,老實裝死。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餘複冷聲道。
攬山青看了眼禦花園,努努嘴,“不愧被叫做前朝最後一個瘋子,确實瘋得厲害,我當年也隻是屠了你滿門,看他這架勢卻是要天下作陪啊。”
“别說了。”餘複厲聲喝止。
攬山青笑靥依舊:“我以為同你提了這麼多次你該習以為常了,怎麼臉色還是如此難看?”
她語氣輕快如孩童般天真爛漫,話裡的意思卻殘忍至極。
“嘶——”攬山青嬌嗔,“說不過我,急了便咬我?”
賀卿生沒有聽到餘複回答,反而,暧昧的喘息聲驟起。
賀卿生:?
賀卿生:親上了?
“滿意了?”餘複冷着臉抹掉唇間鮮血。
“嘶——”攬山青舔了舔被咬破的唇,瞳孔興奮地緊縮成豎線,“不怕中蛇毒了?”
“還少嗎?”餘複嗤笑,錯開攬山青貼過來的身體,“滾,去做你的事。”
餘複不再抵觸蛇毒,這使攬山青即時被訓了仍心情大好,她暧昧地往餘複耳邊吹氣,“可惜那東西神經病要得急,不能現在同你盡興。”
攬山青惋惜地戳了下餘複心口,嬌笑道:“今晚去找你。”
餘複嫌惡地拉開距離,攬山青猖狂地笑聲被遠遠甩在身後。
“蠢貨。”
層層宮牆在視線中向後掠去。
最後一道高牆。
結界擴大,再次隔絕出一處無人之境。
餘複将小木偶掐在手中。
沒有绮光绫的困束,賀卿生徑直飄了出來。
凡人不見鬼體,卻不影響修士識鬼。
她身上扶留制式的白衣被血色污染,發髻隻是最簡單的半挽着,松松散散,全憑那張清絕的臉撐出慵懶氛圍。好在魂體清清朗朗看不出暗傷,不然隻會更加形容狼狽。
但到底同在扶留講究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沒錯過餘複眼中一閃而過的心疼。
賀卿生垂眸淺笑,微微擡手撫了下鬓角,故作坦然:“小師妹不在,都沒人給我束發髻了。”
餘複沒有接話,他視線轉了一圈,落在賀卿生肩上的透明處,那是一道劍傷,傷在神魂,幾乎不能愈合。
十二垣修士死後從不逗留世間的一大原因,就是為了避免神魂受傷,賀卿生顯然不懼這點。
他張了張嘴,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良久。
“師姐,既然已經死了,就投胎去吧。”
殘陽如血,绮光绫泛出暖色的橘調,勾出的昔年舊憶如遺物,不可思追。
兩人對視,靜默無聲。
賀卿生對他笑了下,“不行啊師弟,地府不收我。”
她這話也算不得作假。
餘複當然是不信她這一說辭,疾言厲色:“若我動手,你在我手下都能魂飛魄散,更何況……”
更何況方才的昭武帝和神秘的金袍男子。
等在她複仇前路上的,隻有萬丈深淵,魂飛魄散。
“人間那小國師螳臂當車,你就别摻和了師姐。”
“算我,求你。”
“哪來的自信我在你手下就活不下去?”賀卿生燦然一笑,佯裝生氣敲了下餘複的腦袋,一道遊絲細線悄然沒入他發間。
餘複被她無所謂的态度氣笑,反唇相譏,“管這麼多閑事,師姐你的道心還逍遙嗎?”
賀卿生默了一瞬,原來餘複一直以為她仍就着魂體修逍遙道。書中記錄的正統鬼修,大多是修士身死後繼續追逐大道,以特定方法轉化靈氣,道心不改。
賀卿生若是如此修煉,确實未必是餘複的對手。
但,她也沒走正道啊。
餘複不知道這點,賀卿生也沒有告訴他的意思,混不吝地打太極:“吾道逍遙,自是我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我既由心而動,何談道心不定?”
“況且,我不甘心。”
餘複望着她,他知道這話裡意味着什麼——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誰能甘心呢。
但……
餘複狠狠閉上了眼:“師姐,你走吧。”
“天啟塔塔頂,回十二垣去吧。”
“你若不甘心,便回去殺了梁秋暨!”餘複雙目赤紅,牙關緊咬,嘴角滲出暗紅的血迹,整個人痛得發顫。
果然和那老不死的有關。
賀卿生暗罵一聲,下意識上前去扶他,手卻直直透過餘複的胳膊,猛然落了個空。
不隻是賀卿生,餘複同樣愣了下。
“嗐,不要介意這些小細節。”賀卿生尬笑,生硬地轉移話題,“不如說說你這爛桃花怎麼開的?”
餘複默不作聲後退一步,目光如炬,緊緊盯着她的肩頭,仿佛能憑此硬生生灼出一個洞來。
賀卿生張口,發出第一個音節的下一秒,绮光绫再次強硬地收攏,卷着她遠遠丢出宮牆外。
掙紮間,賀卿生讀懂了餘複的口型——下次見面,我不會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