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小鎮主街上,原本稀疏的人群全都隐匿不見。
四周安靜到幾近死寂,唯有應去劫平穩快速的腳步落地有聲。
“這不對。”賀卿生呢喃。
應去劫放慢腳步,他同樣注意到了當下的異樣,“先前重逢之際,榜上新貼了征兵文書,可鎮子不應空得如此之快。”
他話音剛落,頓時肩膀一松,小木偶高高飄起,在空中轉了一圈,落回他手中。
“鎮子中空了。”
應去劫停下腳步,問道:“幻境是由記憶組成嗎?”
“是。”賀卿生應了聲,立馬反應過來,“幻境按記憶組成,靈玉夫人逝世之時,你尚未記事,你母親不應出現在這。”
“梁王比你年紀小,記憶中更不可能有你母親。”
“那見過你母親的,就隻有幻境主人。”
應去劫定定看向賀卿生,疑問道:“為什麼不懷疑國師?”
賀卿生正要開口解釋,卻蓦地一怔。
嚴行一說他穿越過來大概八年,前朝此時早亡了數十年,時間對不上,她便潛意識将嚴行一排除在外。
但這個八年,她未曾求證過。
全是嚴行一空口白牙一面之詞。
隻因嚴行一日常中表現出的無害,她竟然無知無覺地就降低了戒備心。
賀卿生頓覺背脊發涼,“嗯,嚴行一也有嫌疑。”
幻境為了求真,會挖掘人潛意識中的記憶。
梁王的記憶是進幻境後徹底模糊,應去劫的記憶同樣受到影響。
而嚴行一的記憶并未出現異樣。
梁王和應去劫身形皆發生了變化,但嚴行一沒有。
正是因為他沒有,三人湊成的組合恰好是——
幼童,妖道。
他們三人皆因追查幼童失蹤案聚于地下宮殿,共同進入幻境。
那由他三人記憶生成的幻境,必然與“換命”邪術有關。
“不好,去找嚴行一!”
破局的關鍵在他身上,準确來說,在他所做的那些“兩難選擇”上。
應去劫毫不猶豫,轉身折返。
一回首,被身後密密麻麻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即墨鎮的村民像是幽魂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他們面黃肌瘦,顴骨高高凸起,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烏泱泱連成一片死氣沉沉的深淵,叫嚣者吞噬掉一切幻境中的籠鳥檻猿。
“跑!”
賀卿生拽着應去劫,疾馳向外。
“抓住他們祭神!”“他死了我們就沒事了!”“别跑!”“他死了我們就有飯吃了。”“他死了我們就安穩了。”
祭神,換命。
以一人死換衆人生。
以一人命途幻天下無虞。
賀卿生心下一沉。
哪有……這種好事。
煽動性的話語像是給身後的難民打了雞血,追逐速度之快,生死僅在一線。
他們改變不了王朝律令,難以抗衡軍隊施壓,但捉住一個孩子獻祭,卻是最簡單不過的破局之法。
或許等獻祭後并無所期結果後,才會有少許人反思今日之事。
但眼下,他們隻想,捉住應去劫。
身後是幻境中活着的百姓,賀卿生如果出手對付,車輪戰必會消耗許多煞氣。
幻境之主尚未現身,陵墓中的煞氣轉化量不夠,臨時取應去劫生機,又不利于他穩定心神。
眼下,隻能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水生木轉動,黑紅煞氣千絲成線,兩根煞氣線全部指向背後的人群。
嚴行一和梁王在一處!
電光火石間,賀卿生明白了,嚴行一做的最後一個選擇,不是梁王和吳守,而是梁王和應去劫。
不同于他在幻境三年相熟的人,而是真切的在同伴之間抉擇。
線指源頭還在不斷變動方向。
嚴行一發現她在鎖定他們的位置,正在瘋狂移動,試圖混淆視聽。
如果要去找嚴行一和梁王,應去劫就必須直面緊随其後的村民。
小孩的步伐遠小于成人。
幾次有人就要拽住應去劫頭發,被賀卿生拍斷了雙手。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賀卿生肉疼地摸出了灌滿靈器的法器。
無盡輪轉中的靈氣質量奇高,竟然要用來對付這些東西。
她一邊腹诽,一邊結印。
結界屏障僅僅閃爍了千分之一秒,賀卿生立即收回了法器。
在無線的時間錯頻中卡出影響最小的效果。
中斷術法的反噬,灼得她手心明明滅滅,先前治愈應去劫短腿所用的轉移術遺留的疼,也一股腦湧了上來。
賀卿生小聲抽了口氣,小木偶微微顫了一下。
外面已然沒了活人的蹤影,整個鎮子顯得更加斑駁破舊,十成十像一個鬼鎮。
應去劫孑然一人站在空蕩的街道上,同賀卿生一起,再次被時間遺忘了一次。
原來一息不到,時移世易,是這種感覺。
應去劫混沌的三年生出的,如白紙微皺的委屈情緒,此刻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