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去劫聲音很淡。
賀卿生了然,眼前人五官生得老實,不出錯,但普通得毫無特點,做武将打扮,卻無半分武将威嚴。把他放在普通人裡勉強算得上周正,但若說是應去劫親兄長,那老天爺屬實殘忍了一些。
“在下應元起,求見醫師。”門口的人怔然回神,抱拳行禮。
身後端着金銀票契的老管家跟了進來,在見到應去劫面容的瞬間,險些摔了托盤。
應元起搭了把手,穩住托盤:“樂伯,你怎麼了?”
老管家望着應去劫,嘴唇一開一合,不住地發抖:“像,太像了,和靈玉夫人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應元起震驚,自動将這個名字和記憶裡一張傾城絕世的面容匹配起來。
“什麼!”他驚詫擡頭,仔細打量應去劫,單論容色,此人确實當得上是那位夫人的孩子。
可是就在前幾天,府上才簡易操辦完他這個兄長的葬禮。
到底是怎麼回事,應元起看着老管家樂伯,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解釋。
但對方老淚縱橫,還沒開口聲音都是抖的。
應去劫淡然抿了一口茶:“二位,今日不接診,請回吧。”
“公子,您不記得我了?我是樂伯啊。我苦命的公子,我就知道是您,您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沒事。”
老管家作勢就要向應去劫叩首請罪,被應去劫攔下了。
“老伯不必如此,今日已接待過三位看病之人,規矩不便打破,老伯請回吧。”
“不是此事。公子您名喚去劫,是夫人臨終所起,望你免去劫難。您本該在将軍府安穩長大的啊!是我對不起夫人囑托,是我有違老大人之命啊。”
老管家哭得涕泗橫流,太過激動,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跟在身後的醫館掌櫃探頭探腦,一副想聽八卦又生怕惹事的窩囊模樣。
應元起依稀猜出了些許真相,為了避免老管家漏出太多不該說的話來,他直接上前打斷了對方,言辭懇切道:
“應醫師,你應當是我将軍府之人。現下父親身體抱恙,不便親自來接你回家。聽聞兄長醫術高明,煩請兄長随我們走一趟吧。”
兄長?
應去劫的年紀竟然比他大啊,完全看不出來。
賀卿生覺得他這話也頗有幾分官場上的圓滑味兒,暧昧不清,模棱兩可。
應去劫若真不清不楚跟他回了将軍府,不知道還能否豎着進去豎着出來。
應去劫不動聲色後退半步:“這位大人,這些日子攀親認子的話我也聽了許多,口說無憑。”
老管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補充:“信物!靈玉夫人留給去劫公子的有把驅邪的長命鎖,上面刻着符咒。公子您安然長這麼大,身上肯定是有的。”
賀卿生思考了一下,好像之前小木偶被塞應去劫懷中時,确實看到過銀色精巧的長命鎖。
上面刻着的驅邪咒金光流轉,雖然驅不了她,但還是有些許驅邪之效的。
應去劫沒有動作,似笑非笑地看向應元起:“應大人,聽聞前些日子應将軍府長子新喪,若信物尚且流落在外,又是如何定喪辦事的呢?”
應元起一個頭兩個大,他雖是武将,但自己的母親确實算不得什麼光明磊落之人,妻妾争寵的後宅手段他自幼便見過許多。
前些日子母親突然着手辦理兄長喪事,他覺得不對,但自己人在禁軍校場,對不觸及自己利益的事,根本懶得多問多管。
現下看來母親和這件事脫不了關系,他竟然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這件事是個誤會。”應元起險些咬到自己舌頭,他本人都不太信的話,說出來尤為坎坷,“應醫師,父親他因為前些日子突聞喪訊,憂思過度,一病不起。如今看來既是誤會,你若去見見父親,想必他能心結愈全。”
賀卿生聽了這話都有些忍俊不禁,“突聞喪訊,憂思過度,一病不起”,半個字不提自己也病了但和應去劫毫無關系的母親。
誰說武将說話沒有水平,他說這話可太有水平了。
若不是應去劫是這“一病不起”的始作俑者,估計還真能被感動半分。
隻可惜,賀卿生知道應去劫也不是如他表現得和善溫潤,内裡也是個黑心芝麻餡的。
果不其然。
應去劫大義凜然道:“應大人此言差矣,無證之事無定論,若又讓應将軍空歡喜一場加重病情,那豈不是我的罪過?我意已決,大人請回吧。”
應元起急了,伸手去拉應去劫,還沒碰到對方就被一股徹骨涼意定在半空中。
應去劫瞥了一眼他,那是一個極其冰冷的眼神,應元起的手縮回來也不是,繼續伸手也不是,難得手足無措起來。
可是禦醫斷言,父親母親的怪病不出三日便無藥可治,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
應元起急得冒火,看着樂伯手中的金銀錢契恨不得甩應去劫後腦勺上去,卻又不能真把人得罪死了。
他望着對方漸行漸遠,心中湧起了個荒誕的猜測,對方是否已經知道了實情,故意如此。
樂伯見人要走,極力穩住情緒,對着應去劫的背影高聲道:“公子天人之姿,若老夫人親眼所見定能認出,隻是老夫人前些年就已有些糊塗了,身體不大好,一直卧床避事。”
“公子求您回去吧,老夫人很惦念您。”
應去劫腳步微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