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的脖子嘎擦一聲斷裂開,無力地耷拉在一邊。
斷裂的頭顱上,稚童的嘴唇一張一合,發出賀卿生極為熟悉的青年音,那聲音機械地重複着“師姐”、“師姐”,像是半夜回魂的怨鬼,聲聲泣血。
“師姐,你好狠心。”
賀卿生嗤了一聲:“什麼東西也來裝我師弟,我破幻境玩的時候,你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當年仙門大比,平日裡鼻孔瞧人的各派天才,在幻境中都巴不得抱着她大腿走。
眼下這個幻境在她眼裡漏洞百出。
木妖的記憶頂多往前追溯二十多年,而二十年前師弟在十二垣扶留宗,與凡世隔着萬千山水、靈界天塹。就算他出現在即墨,師弟和小和尚的年齡也完全對不上。師弟又非佛修,他完全沒必要冒着跨越靈界,折損修為的風險,來凡間參禅。
況且,扶留被滅之時,她親眼看到師弟被一團黑霧擄走,師弟的修為遠不及她,如何能短期跨越兩界而不折損修為?
師弟被擄,她差一點就能将人救下,賀卿生能确定,當時實實在在的就是她親師弟。
這也是她之後的五十年裡,咬死追查真元宗的原因。
師弟的下落,乃至于師父的行蹤,和真元宗梁丘暨必有關連。
賀卿生定了定心神,擡手揮散了幻境。
清淩淩金玲破裂,舊人舊事如雲煙散去。
“明樹,那我以後就叫你小樹吧。”
……
“小樹你個木頭腦袋!小師傅讓你抄《阿含經》又沒讓你一天抄完,手都不知道酸嗎?”
……
“小樹你真是木頭成精啊?怪不得你整天呆愣愣的,開不開心都這副模樣,被人欺負了不知道吱聲,受了委屈也不說。不行不行,作為你的好朋友,我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小樹你記着!不開心一定要和我說,有姐罩着你!包你開心每一天。”
……
少女靈動活潑的嬉笑散于朗朗清風。
多年不曾理解的嗔癡喜怒,在被漫長的時間中不斷發酵,變得澀苦難忍,剜心蝕骨。
舊夢易碎,舊夢已碎。
不開心。
明樹想,她這些年一直是不開心的。
狂風乍起。
地面上的齊绾又默默拿出一件防禦法器罩在她們身前。
上官定安:“绾绾你這金玲真是用來感化惡人的?怎麼那木妖的神色更不對了啊?”
“我就知道!師父他嘴裡沒一句話是靠譜過的!”齊绾欲哭無淚,緊扯着上官定安的袖口縮在一邊,“太好啦,上官,咱倆債沒算,人算是要一起完啦。”
應去劫嘴角抽搐:“閉嘴。”
他翻遍自己周身,除了空的陶瓷藥品,找不出其他任何有用的東西。
而半空中,氛圍焦灼,一觸即發。
木妖明樹嘴角擒笑,眼神陰鸷怨毒,死死地盯着賀卿生,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剝:
“你以為區區幻境就能困住我、感化我嗎?不,看到這些我隻會更恨!更恨憑什麼要用我好好的阿清去救那些愚昧無知的世人!”
賀卿生躲開了旱魃的偷襲。
因為打鬥,旱魃側邊的麻花辮已經散亂開來。她臘質皮膚灰白無光,與幻境中巧笑嫣然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旱魃離成煞隻差最後一個生魂,她被明樹控制着,往下方應去劫等人的方向不斷進攻。
三個人的目标太大,旱魃又認準了攻擊對象。賀卿生一邊護着三人抵擋旱魃,一邊要應付明樹的招式,三方僵持不下。
因為賀卿生的阻撓,旱魃的殺招屢屢被應去劫他們躲過。
而阻攔過程中,旱魃身上的邪氣又被賀卿生一點一點蠶食,轉化,變成反攻的力量。
賀卿生丢出先前煞氣搜刮來的木雕,她一邊拖住着近處的旱魃,一邊往木雕裡灌上煞氣,往明樹身上丢。
“你不必拿這些激我,這不是我的阿清。”明樹毫不留情地打碎木雕,紛落的木屑洋洋散散占滿了天空。
“是嗎?這些木雕不是你的阿清。”賀卿生一用力,将旱魃抽至明樹身邊:“那她就是你的阿清?你好好看看她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
“啊啊啊——閉嘴!你給我去死,隻要殺了你們我的阿清就能回來了,你們都該死!”
明樹氣瘋了,本體上密密麻麻的裂紋瘋狂擴大,原先的美人面扭曲如厲鬼。而她身邊的旱魃全然注意不到她的情緒,溫順地蹭了蹭她的頸間,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邪物嗜主!
明樹卻未躲避半分,反而親昵地環住了旱魃,看起來像是一個極為溫柔的擁抱。
糟糕!
木妖生魂不比凡人,煉出的旱魃雖無神智,卻依舊有為禍天下的能力。
賀卿生厲聲:“天雷未降,明樹你還有收手的機會。你是寺廟靈木成精,自知因果命理玄妙,凡人轉世,千百年後未必不能重逢故人。你已殺盡雲泰和及其家眷,又有許多百姓因你而死,本就是命理極限。若旱魃煞成,萬裡遭難,恐怕你和雲水清都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入輪回。”
賀卿生絞緊腦汁地跟明樹講道理,試圖拖延旱魃吸食明樹生魂的進程。
誰料明樹聽及此,倏地大笑出聲,嘲諷道:“你若親友死盡,便也不去尋仇,等千百年後轉世重逢好了。”
賀卿生的神色很是難看,一是,她剛剛那番話确實說服不了她自己。二是,明樹的身體火速裂成了萬千碎片,魂魄離體,發出癫狂的幾聲笑後,逐漸淡去。
木妖魂滅。
以旱魃為中心,四周的空氣中水分蒸發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