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告訴他女鬼剛幹的都是好事,直覺告訴他背後另有隐情。
良心和直覺反複拉扯。
賀卿生借風将他的幾縷鬓發糊在他臉上,語氣惡劣:“怎麼?看我入迷了?愣着幹嘛,去看看那小孩。”
這女鬼剛剛那麼快速的去救人,現在還比他先想到小孩的安危。他居然還在因為區區驟然升降的煞氣而質疑她的善意!
于是,應去劫的良心徹底戰勝了直覺。
根本沒有注意手上愈發剔透的紅翡镯子。
小女孩蜷縮在角落,身前放着一個老舊的木桶,女孩瘦小到被木桶遮去大半身形。
應去劫蹲在小女孩面前,柔聲安撫小女孩的情緒。
賀卿生沒有離近,凡人小孩受不住厲鬼的兇煞之氣。
“醫師哥哥我怕,嗚嗚嗚。”
小女孩委屈了好一會,才緩緩說了她臨近天黑來河邊的原因。
旱災伊始,即墨河中還沒有怪魚,民衆尚能靠水源度日。但是幾個月前,小河中突然出現了一種怪魚——長着豬毛,叫聲像豬,食性也像豬。
雜食,吃人。
河中有水,百姓卻再難獲得水源。
有先見想放棄即墨鎮繁榮的民衆,率先搬離了鎮子,可是這批搬離鎮子的人,火毒發作得比鎮中人更加迅速而強悍。
先離開的人竟無一存活。
剩下的百姓隻能死氣沉沉地留在小鎮中,靠機率從河中取水。
運氣好的沒取到水,途中被怪魚分食。
運氣不好的取到水,繼續焦躁饑渴的苟活,然後在下一次瀕死時,重複取水的恐懼循環。
小女孩叫元寶銀,是小鎮東街釀酒娘子的女兒。王娘子制酒,她丈夫采山果,育有一子一女。
元寶銀見娘親和弟弟快要渴死了,偶然聽到父親同鄰居談話,說晚間取水成功的人多。
于是,她便偷溜出門,躲在河邊雜草中,想趁着天黑從河中取水,去救她的娘親和弟弟。
賀卿生心中湧上些煩躁,帶着無盡惡意地揣測。
可即使小女孩額間死氣纏繞,那雙眼睛卻依舊幹淨澄澈,亮晶晶地,天真純粹。
賀卿生突然說不出話來。
算了,這樣也好。
“剛剛是漂亮姐姐打跑了那些吓人的魚嗎?”元寶銀怯生生地看着她,小臉慢慢脹紅起來:“寶銀剛剛謝了哥哥,也要謝謝姐姐。”
應去劫驚訝:“她也能看見你?”
賀卿生牽強地對元寶銀笑了一下,臉色不是很好。
元寶銀十一歲,早已經過了小孩能看鬼的階段。
凡人食五谷,接俗塵,對鬼魂精怪的感知力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迅速衰減。
部分有陰陽眼的凡人則能被修士一眼識出,元寶銀明顯不屬于這類人。
賀卿生一介實實在在的厲鬼,能看到她的。
除非,因果之下的将死未死之人。
元寶銀的唇幹裂起皮,随着她講話裂開細小的傷口,卻半晌滲不出血迹。
賀卿生示意應去劫倒掉元寶銀木桶裡殘存的污水,紅黑色的煞氣卷起河水,從空中形成自然的弧線,過濾到元寶銀身前的木桶中,讓女孩先喝一點解渴。
元寶銀驚訝地搖頭,脫口而出:“不行,姐姐我還不渴。”
應去劫頂着賀卿生快要殺人的目光,摸了摸小女孩亂糟糟的腦袋:“喝吧,沒事,阿娘和弟弟也會有的。”
元寶銀還在猶豫。
應去劫無奈笑道:“喝吧,就當幫哥哥忙,免得你姐姐等會偷摸揍我。”
“謝謝哥哥姐姐。”
元寶銀偷偷瞄了眼賀卿生,又轉過來看應去劫,腼腆地露出個淺淺的笑,拘起木桶中的清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口中。
賀卿生看着小女孩的唇逐漸潤透,心中稍稍舒坦了些許。
待小女孩喝得差不多了,又再往舊木桶中補了些水。
賀卿生看着再次暗淡下來的紅黑煞氣,感到發愁,取點水耗費的,馬上比她辛苦吞噬的還多。
這可怎麼辦。
開源節流?
賀卿生否定了這個想法,她從前在現代社會,花錢都是手裡有五十就敢花一百的主。
開源節流在她這行不通。
這時,應去劫一手提起舊木桶,一手牽着小女孩,招呼賀卿生跟上。
等等,節流可能不行,但是開源的話,她心中有了計較。
小河在鎮西,元寶銀的家在鎮東。還沒行至一半,元寶銀就困得睜不開眼。
應去劫左右将她背在了背上。
賀卿生飄在他身側,微微出神。
應去劫放低了聲音:“剛剛那是古籍中記錄的鱄魚嗎?”
賀卿生點了點頭。
“山海經有記,鱄魚,其狀如鲋而彘毛,其音如豚,見則天下大旱。”
應去劫歎了口氣:“沒想到世上竟然真有這種異獸存在,我以為隻是志怪傳說。”
賀卿生打斷了應去劫的感慨,夜色沉沉,她的雙目寒涼如秋水:
“應醫師,蝶落蛛網,你待如何?”
應去劫自然回道:“蝶落蛛網,救蝶蛛死,不救蝶死,我不如何。”
“萬物生死枯榮為自然定律,因果相續,确實不如何。”賀卿生笑了笑,語氣缥缈:“如果蝶落蛛網非自然所緻呢?”
“什麼意思?”
“肥遺、鱄魚不是此間物,二者皆非‘見則天下大旱’的因。即墨鎮的火毒,非天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