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精怪,要找道士,不是醫師。”
應去劫目不斜視,背着元寶銀繞開一塊淺坑。
“诶,小應啊。你既然學醫救人,自然是初心淳善之輩。即墨鎮百姓的火毒入骨,藥劑除病根,難除禍根,難保三五年後這火毒不會卷土重來,又或是蔓延别處。”
賀卿生循循善誘:“現下你有機會溯清火毒根源,救更多世人,你不心動嗎?”
應去劫充耳不聞,專心腳下。
滿臉寫着三個字,不心動。
應去劫停在一處木門前,把元寶銀放了下來。
敲門前偏頭看了眼賀卿生:“到看不出來你一個厲鬼倒是古道熱腸。”
賀卿生應得毫不心虛:“謬贊,咱做人謙虛。”
應去劫低低笑了一聲,道:“你說的事,我會提醒上官大人的,國師弟子在他身邊,想必比我更适合抓住你說的機會。”
“什麼雞?好吃嗎?”元寶銀嘟囔一句,揉了揉眼睛,悠悠轉醒。
看到了自己家的小木門,注意力立馬轉移了。
應去劫敲了幾下門,并無應答,過了好一會準備再敲時,木門後才傳出了窸窸窣窣的響動。
來開門的人已經極力控制動作輕柔,但是木門依舊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孩他爹,怎麼去了那麼久!”
女人的嗔怪戛然而止,王娘子訝然:“應醫師?”
她立馬掃視一圈,一眼看到了在應去劫身後躲着的元寶銀,和她家的舊木桶。
木桶裡裝滿了水。
她頓時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王娘子心中又是後怕又是酸澀,根本來不及高興,淚水就模糊了雙眼。
“你這孩子大半夜的,不知道害怕啊!”
王娘子的聲音幹澀,訓了句元寶銀,既而朝應去劫露出個歉疚的笑。
應去劫搖了搖頭,示意她進去說。
應去劫側身進門,将手中舊木桶遞給了王娘子:“先喝些水吧。”
王娘子看着舊木桶中清亮透徹的水,又看了看元寶銀,點了點頭,她喉頭發緊,也顧不得再說其他,轉身回屋抱出了一個小男孩。
隻見那男孩的皮膚皺癟、雙眼緊閉,裂開的唇上染着血迹,已經幹涸成塊,口中發出怪異的吸吮聲。
看着相當可怖。
王娘子蹲在木桶前,小心翼翼舀起一小勺清水,動作輕柔虔誠,生怕灑出一滴。
她掰開小男孩的嘴,将勺子遞到小男孩嘴邊。元寶銀懂事地托着昏迷的男孩,面容關切。
勺子剛接觸到男孩唇邊,求生的本能就驅使着他快速吞咽掉全部的液體。因為喝得急,接連嗆咳了幾聲,嘴瓣撕裂,滲出點點新鮮血珠。
王娘子喂得很謹慎,小男孩的唇濕潤起來,口中不再發出怪聲後,她便停止了喂水。
桶中的水将将才用了三分之一。
她自己喝了三小勺清水,潤開了滞澀的嗓子,意猶未盡,卻克制地放下木勺。
“寶銀,帶你弟弟回屋去,我去看一下你隔壁孫奶奶。”
王娘子吩咐完寶銀,自己取了個白瓷碗,盛了一碗清水後,不好意思地沖應去劫笑了笑:
“應醫師,隔壁的孫嬸也快撐不住了,我想給她送點水,您能同我一起去嗎?”
兩戶人家隻隔着一塊低矮的土牆。
賀卿生一閃身便能将隔壁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她飄在應去劫身邊:“隔壁那老婦人死氣繞眉,不是這一碗水能救的。”
何必多次一舉,引人觊觎。
應去劫自然聽出了賀卿生的未盡之言,看了眼她,不着痕迹地露出一個安撫的笑,但依舊溫和地同意了王娘子的提議。
“好,我也一便去看看孫奶奶吧。”
“多謝應醫師!”王娘子人已經轉身跨過了門檻。
應去劫小聲對她道:“即墨鎮民風淳樸,鄰裡互助也不算奇怪。”
賀卿生對此嗤之以鼻,民風淳樸在她看來是個中性詞。
不為其他,而是她根本不相信人性。
尤其在這種資源匮乏,天災人禍的情況下。
王娘子丈夫诓騙幼女夜間取水,她本人得到些許清水居然還要去救别人,真是慷他人之慨。
賀卿生閃身進了隔壁,她倒要看看應去劫會不會被他自己的天真想法蠢到。
木門開合,王娘子步履飛快。
病床上的老婦人似有所感,一偏頭便滑到了床沿邊,一邊臉頰被黑黃的皮膚皺褶,像是風幹多年的陳皮。
“血,能喝。”她看到王娘子,艱難地指了指面前的瓷盆。
她幹瘦的手垂在床沿邊,手腕上有許多道劃痕,觸目驚心,靠上的已經結痂,最新的卻在緩慢滲血。
床前的瓷盆中已經積了層紅到發黑的血。
王娘子幾步跨至床邊,要将手中的小碗水喂進老婦人口中。
應去劫也麻利地從衣襟中拿出繃帶,幾下就纏好了老婦人手腕上的傷口。
“王娘子啊,别救我,浪費。”老婦人神色戚戚,明明連擡脖子挪個舒服點的姿勢都做不到,居然還有力氣推脫王娘子遞來的沾着清水的碗沿。
将死之人,何必為活人思慮良多。
大荒年間易子而食,大旱年間割血求生。
賀卿生仿佛也被高溫炙烤,整個神魂開始幹渴。
這場戲她不想看了。
“師姐,别救我了,快走!”
快走!快走!快走!
她要走去哪?她走不了。
“師姐,逃!”
逃?
她能逃去哪?她無處可去。
賀卿生很煩躁。
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