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木芙蓉自己都睡了囫囵一覺,猛然驚醒。
油燈已燒到底,微弱的光亮,夜還很深。
謝韫之已睡熟。木芙蓉從他懷裡鑽出來,開了門,走到小院,左右張望了會,輕聲喊:“謝追?謝追?”
好一會過去,無人回應。
木芙蓉歎口氣:“謝追,我知道你在。”她也不回屋了,站在院内,似乎與他犟上了。
很輕的一聲,仿佛秋風落葉。
木芙蓉朝他招招手,先進了屋。
謝追猶豫片刻,也走了進去。目光一擡,見木芙蓉動作娴熟利落的幫謝韫之套上襪子又穿上鞋,最後讓開位置,說:“弄走吧。”
謝追沒動,似在猶豫。
木芙蓉:“這裡是将軍府,我是未嫁女,你就算不顧及我的閨譽,也要為你兄長的名聲考慮。趁着天還沒亮,趕緊弄走。”
謝追果然動了,拉住他的一條胳膊,矮身一蹲,背在身上。木芙蓉順手扶了把。
謝追偏頭看她,似在好奇,充滿疑惑。
木芙蓉:“謝追,你在雲州我家待了數月,咱們也算互相有些了解。你該知道我看重親人朋友,富貴名利并無所謂,也不願為了嫁入高門伏地做小受委屈。人各有志。你該懂我。你兄長這樣,我也很為難。他身在高位,不知蝼蟻苟活艱難,我位卑言輕,亦不敢太過激烈的拒絕他刺激他。隻盼着他能盡快熄了對我的心思,咱們各自安好。”
“謝追,你不會将今夜的事說出去吧?我倆清清白白。他這樣子仿佛是夢遊症犯了,也不知将我當成誰了,挨上床,倒頭就睡,我們什麼也沒有。”
謝追點了點頭。
木芙蓉将二人送出門,又拉住謝追的袖子,“謝追,也請你不要将今晚發生的事跟他說。我倆之間是孽緣,早斷早好。”
謝追:“他不問,我不說。”
木芙蓉補充道:“他不主動問今晚有沒有睡在我這,你就不要說。”謝韫之大醉後會斷片,木芙蓉自是了解他。
謝追的命是謝韫之救的,又是他養大,在他心中,謝韫之既是親人又是主人,向來忠心不二。
謝追似仔細想了想這其中的區别,而後在木芙蓉滿是誠摯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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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韫之這一覺睡到快晌午,醒來的時候人是懵的,手捧着頭,嘟囔着喊了兩聲:“夫人……夫人……”有人進門,陌生的小厮、婆子,笑容滿臉:“謝大人,你可醒啦!我們大将軍一早當值去了,讓奴婢們好生伺候您呢。”
謝韫之看清屋中陳設,意識到什麼,心中一空。
謝府的下人早就送來了幹爽衣物供他替換,梳洗過後,又有下人魚貫而入送來飯食。
這一覺是他自重生以來睡得最好的一覺,郁氣全消,心境平和。因為婚姻不順而造成的心緒雜亂也消散許多。
“來日方長。既到了京城,也不差這一兩日的團聚。”他這麼跟自己說。
飯畢。謝韫之正在浣手。楚夫人親自過來。二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但謝韫之總覺得楚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奇奇怪怪的,像是審視,評估,又不确定,反複糾結。
謝韫之素來無謂旁人的打量,若非朝堂勾心鬥角更不屑追究旁人的心思。
因公務纏身,不宜久待,起身告辭。楚夫人卻将一物雙手遞上,說:“你楚伯父是個渾人,拉着小輩對賭,一點長輩的樣子都沒,做不得數,這個還你。”
謝韫之莞爾,推拒道:“既是賭約,又立了字據,君子一諾,就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稍後小侄會派人奉上房屋地契。夫人既也是送人的,就不要推辭了。木家老爺的義舉,某在京城亦有耳聞。舍棄萬金家财救助受災百姓,百姓是大周的百姓,某身為朝廷命官,尚不如富商百姓,羞愧難當。某這點心意,實在不值當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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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下值,楚夫人将一黑木匣子推至丈夫眼前。楚大将軍打開一看,是房産地契,有謝家的簽章,以及官府的大印。
楚大将軍哈哈大笑:“雖說謝老頭是酸臭迂腐了些,可他家的兒子我是真喜歡,說話算話。”
楚夫人白他一眼:“有你這樣當長輩的嗎?哪有趁着醉酒占小輩便宜的。他們謝家書香名門世家,子孫都不沾賭的,你居然帶謝韫之賭錢,還合起夥來赢他家财物。”
楚大将軍摸摸鼻子,說實在話,昨晚的情形,他其實記得并不十分清楚了,也不知怎麼就聊到了鈴蘭的恩公一家,又說女兒舍不得小姐妹們。然後謝韫之就說,住一起,寄人籬下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就建議楚大将軍給木家在京城置辦一處宅子。後來怎麼就變成了借,又成了賭,他真的記不清了。直到天明,楚夫人拿着謝韫之的字據,将他狗血噴頭的罵了一頓,他還是稀裡糊塗的,又覺得高興。以前他跟人賭從來就沒赢過。
“算了,他家是死腦筋,認死理。既給了,咱就收下,這份情先承了。再說了,他既瞧上了我寶貝女兒,舍點财物讨好未來老丈人,這不是應該的嘛。”
楚家是武将世家,生性豪邁,後輩子孫不擅經營,還喜歡到處送,時至今日,“富貴”二字隻剩一個“貴”。
楚夫人總覺得丈夫得了昏頭症:“他看上咱閨女了?”
楚威:“是吧?”
楚夫人:“你問我?先前一直傳言,謝韫之在清河任上有喜歡的姑娘,才拒了那麼多的親事,得罪了許多人。你說他怎麼就會看上咱家姑娘?鈴蘭她……”
楚威:“鈴蘭多好呀!天真純潔,力能杠鼎。我這麼跟你說吧,老謝年輕的時候就很喜歡我,我不搭理他,我嫌他說話迂腐難聽,做事規矩太多。小時候家裡住的近,他想跟我玩,我都不帶他玩。”
楚夫人冷笑兩聲:“當年我就多看了你兩眼,你就到處跟人說我對你有意思。”
楚威:“事實如此啊!”
楚夫人懶得同腦子不好的人廢話,眉頭一皺,轉了話題:“你這幾天有空,去裁一身新衣裳吧。族裡說,四月二十是個好日子。閨女認祖歸宗的喜宴就定在那日。唉,我好煩同人交際,辦個宴會雞零狗碎的一堆破事,稍有不對,背後又要被說嘴。呵,這次肯定要被說,不用想我都知道。煩死了!咱家這個院子啊,牛耕過似的,都是你們父子倆幹的好事!煩死了!煩死了!我都好多年沒請過人來家裡吃宴了,來個人把我弄死吧,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