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月牙神習慣了這群妖怪的存在。她嘴上嫌麻煩,卻願意為石獸描金,替老槐剪去病枝,将廟前那塊被風吹倒的石碑扶正。
她甚至覺得,有這樣一群妖怪陪着……似乎,也不錯。
雖然很不像話。但……那又怎樣?她本就不知是從何處來,亦無名無姓。
也許有一日……凡人不再信她,不再供奉她。她便就消失了。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月牙神這樣想着。
日子一天天過去,月牙神與廟裡的妖怪們相伴而居,日升日落,四季更替,這一方小小的神廟竟也屹立不倒。
直到戰火燒至。
那日晨霧未散,遠方的天空卻被硝煙染紅。殺伐聲漸近,鐵蹄踏碎山林,火光沿着枯草蔓延,頃刻間,廟外的古樹化作焦黑,野雀四散驚飛。
月牙神立在廟門前,看着不遠處滾滾而來的戰亂,靜靜地喝完了最後一杯茶。
她是神,但那又如何?朝代更疊,神也無法阻止,更何況……她這樣一個自身難保、随時會消失的神。
戰火終究吞噬了一切。
凡人死的死、散的散,村莊被燒成灰燼,神廟也在戰亂中坍塌。廟中的妖怪們拼盡全力護着廟門,石獸斷了半邊身軀,老槐化為焦木,池水幹涸,荷葉枯黃凋零。
神廟倒塌的那一刻,月牙神閉上了雙眼,沉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她沒有立時消失,但也無法再醒來。
信仰已斷,神力散去,便就此陷入了沉眠。
隻有側柏還活着。
和其他精怪不同,他生來便是妖。側柏在廟中修煉百年,隻要他願意,随時可以變成大妖,自立門戶。可不知怎的,他卻從未想過離開。
也許是在這兒待習慣了,也許是……他還想看到月牙神的笑容,眉眼彎彎,就像凡間的小姑娘一樣。
四季輪轉,風霜雪雨交替,側柏守着這片廢墟,守着那位沉睡的神。
他撐起枝葉,為她擋去風雪。
他紮根土壤,替她汲取天地間微弱的靈氣。
他低聲同她說話,哪怕知道她聽不見。
“神君,今日春風挺暖。”
“神君,廟門前的石獸,我幫它挪到廟後去了,雖然它碎了,但還是守在這裡。”
“神君,我又長高了一些,等您醒來,肯定會驚訝的。”
他不知這樣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十年,或許是百年。
世人早已遺忘了月牙神的名字,遺忘了這座廢墟曾供奉着一位神明。
但側柏還記得。
他始終信奉着她,他相信她一定會醒來。
隻要他還活着,隻要他的信仰未曾消散——她便不會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