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五方眉頭微微皺起，眼神逐漸清明起來。

雲華見他醒來，忙又喂了他一顆清心丸，她可不想再被掐脖子了。

“我方才……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五方緩慢地說道。

“看來這覺睡的挺香，”雲華笑了笑，指向前方的鹿靈，“但得先解決這個。”

五方頓了一下，而後說道，“這個夢，和它們有關，也和真相有關。”

夢境是很散亂的。

“你知道鹿蜀的皮有什麼奇效麼？”

雲華看向五方。

他淡淡地說，“凡人穿之可綿延子嗣，修仙者穿之……有呼風喚雨之能。”

“……無稽之談！”

“不，是真的。綿延子嗣是真的。”

鹿蜀皮有奇效之說所盛行之時，雲華正在天界百無聊賴地當醫官，她自然不知。

“夢中最初的堂庭山，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就像你對我描述的那樣美。

澗影、松竹。

月落、杏花。有一群鹿蜀在此山世代綿延。

直到有一日，一群獵人來到這裡，打破了山中的平靜。他們四處布置陷阱，又張弓射箭，隻為了将那鹿蜀的皮剝下來，獻給京中的達官貴人。也不知是誰讓這消息傳遍京中的，說鹿蜀皮有綿延子嗣的功效，鹿蜀皮就這樣盛極一時了。黃金、珠寶、貴人的賞識，讓這群獵人瘋一般地捕捉鹿蜀。”

“但他們一直是無功而返的。鹿蜀生性機警，蹤迹如風一般飄然，僅靠凡人的耳力想捉住它們是萬無可能的。直到有一天，一隻貪吃的小鹿蜀受傷了。”

雲華一直靜靜聽着。

五方的語氣冷的就像深潭，“它很幸運，被獵人的兒子撿到，他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也并不喜父母親族的打獵之習，素日裡隻愛種些花花草草，在庭院中看看書。他撿到鹿蜀之後，便隻是将它放在樹洞中偷偷養着。

一天、兩天、三天……半月之後，鹿蜀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它該歸群了，但卻舍不得這個溫柔的少年，于是變作少女，謊稱是山下醫家的女兒，來上山采藥的。他們一起撿果子，一起折杏花。

就這樣一年、兩年。少年覺得他們該成婚了。而山中獵人們呢，多日來對鹿蜀無計可施，便都放棄了，離開了這座山。隻有少年的父親，堅持留下。

他們成婚了。

少年的母親最初很是歡喜，覺得媳婦處處都好，溫柔又賢惠。但是她久久未育，所有的好便都成不好了。少年不忍妻子被如此苛待，他的妻手中應該握着花，而不是做一些漿洗的粗活。看到父親的弓箭，他心念一動。

少年不知從何時起學會了射箭。他拾起自己最厭惡的東西，隻是為了他的妻。獵人一族都無法捕捉的東西，他能捉到麼？他從不告訴妻去深山做什麼，就像妻從不告訴他一樣。

他想讓妻實實在在看到那張鹿蜀皮，而後露出歡喜的笑容，那是世間最美的笑容，就像山中杏花一般。他一次次地去深山，一次次地無功而返。直到一日，他戴上了一枚龜殼，妻說這是護身符，可佑他平安。也不知怎的，他的耳力忽然變得極好。

妻笑着說，這是龜殼的獨特功效，是最親近的長輩送與她的。

他不知妻的長輩竟是山中旋龜，前日将将羽化，留得一枚龜殼贈與妻，佑她平安。妻卻送與他，保他百毒不侵，邪祟不擾。”

雲華默然，她不願再聽下去，卻也不得不聽下去。

“少年為了讨妻歡心，在山中用清泉将鹿蜀皮毛清洗了一遍又一遍，很是幹淨。當鹿蜀皮展開在妻子面前時，少年卻沒有看到妻子那杏花般的笑容，她竟暈厥過去。

從那天起，他的妻突然消失了。他四處尋找，從山中找到山下，從山下找到山中。少年心急如焚。

少年的父親卻欣喜若狂。他從兒子那裡知曉了捕捉鹿蜀的方法，族人們也陸陸續續回來了。他們将捕捉到的旋龜交給妻子和母親處理。獵人們戴着旋龜殼所制的配飾穿梭于山林之間。男子剝鹿蜀皮，女子撬旋龜殼。山中鹿蜀頗多，他們的草屋已變作金屋。

少年父命難違，随着父親于山林間奔波，他厭惡這一切，卻又無力阻止，他隻是冷眼看着。少年想念他的花草、想念他的妻。直到有一天，他在一群被追捕的鹿蜀中，看到了一雙悲傷的眼睛。他覺得這雙眼睛好熟悉。

他想要這隻鹿蜀。父親哈哈一笑，答應了。鹿蜀已經夠多了，并不在乎這一隻。”

“那隻鹿蜀，就是現在的山神。”五方終于把這個很長的故事講完了。

“也是少年的妻。”雲華喃喃道。

“那後來呢？”她無力地追問道。

五方搖了搖頭，“到這裡我的夢就結束了。”

雲華沉默地看向遠處的鹿蜀妖靈，它們依舊站着一動不動，身上皮毛縫合的痕迹顯得分外刺眼。

“它們就是被屠殺殆盡的那群鹿蜀。想是早已剝皮至死，一絲遊魂不知被誰救下，成了妖靈。”雲華歎了口氣，“難道真的如他們所說，這隻鹿蜀心懷恨意，吞下了山神的仙丹，又對這些人布下了詛咒？那些被剝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