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弘搖了搖頭,側過頭去咳喘了片刻,又拉起她的手去看那纏繞得細細密密的繃帶。小公主執筆撫琴的手仿佛青蔥白玉一般白皙纖細。掌心磨破的傷被從新包紮過。新換的繃帶幹爽純白,不再透出血色。他卻還是心疼極了。
“早就結痂了,不疼了,都好了。”沈郁離連聲哄着,想将手抽回去,卻被他握得更緊。
她實在不明白這麼點傷有什麼值得他糾結個沒完沒了的。半晌才聽他說道:“你遇險的時候,我都不在你身邊。”
“在的。”她想了想,靠過來用額頭輕輕抵住他的額頭,“你送我的鷹,你送我的馬,你送我的匕首都在。還有妙珠、江虎他們一路盡心盡力的護衛着,薛将軍也特意增派了衛隊的人手……你一直都在,就在我腦海裡,和我在一起。”
就像冬夜中不滅的火,小公主總能不經意的在他心中點燃一片溫暖。蕭弘把她拉近了些,攬進懷裡,低頭輕吻她的額角。沈郁離就勢靠在他身前,喂他喝了點水,又溫存了片刻,才說起這些天的事情。
得知盟約遺失,朝中人心惶惶,皇帝當天晚上便派了一隊人馬前往蒼州一帶尋找魏王世子沈行謹和盟書的下落。文武大臣們都在擔心達钽人再次南侵,誰料北疆還沒動靜,江南的暴亂卻是鬧得更兇了。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有江南急報到了京中。巨靈教叛軍已經一舉攻陷了上虞,又乘勝進攻會稽,殺了會稽太守于慶之。東南八郡竟紛紛舉兵響應。興修水利一事被迫停工。不少強征來的勞役也加入了叛黨。巨靈教如今兵力猛增,一路長驅直入,殺戮搶掠,直向京都臨興而來。江南各州郡數名官員聯名奏請朝廷火速出兵平叛。天子一早急召百官入朝商議,最終決定由揚武将軍胡伯雄領兵南下,并令暫駐京畿的十萬鎮北軍自成一軍,暫由蕭弘麾下的威遠将軍韓宗烈統領,繼續拱衛皇城。
皇帝的意思無疑是要在架空蕭弘的同時在朝中培植其他武将。如此一來,雖然蕭弘麾下仍有鎮北軍二十萬主力大軍,但他被困在廣甯王府,蒼州又路途遙遠,就算有兵也不易調遣。
“阿離覺得胡伯雄如何?”蕭弘問。
沈郁離微微搖了搖頭,“聽說他父親年少時有過一段荒唐日子,還未及弱冠便和花街柳巷的歌女珠胎暗結。那女子抱着孩子找上門來,他又不認,反誣那女子趨炎附勢,攀附權貴。這事情在當時鬧得滿城風雨。他祖父覺得有辱門楣,面上無光,令人将他生母杖斃,把他送去鄉下寄養,直到弱冠之年才準回到京城。尹氏大軍兵臨城下時我曾與他一起守城。胡伯雄雖然作戰勇猛,但戾氣太重,過于急功近利,算不得良将。派他領兵,朝中不少老臣都曾出言反對,但皇帝一意孤行,誰勸都不肯聽。”
“江南如今局勢複雜,除了水患、饑荒、瘟疫、流民,還有水匪肆虐。胡伯雄領兵經驗尚淺,這時候派他去平叛,一旦戰事失利,隻怕會死傷無數。”蕭弘說着又有些咳嗽。
沈郁離心中一緊,摸了摸他的額頭,還是燒得厲害。
“事已至此……也隻能盼着胡伯雄挑起這個擔子,旗開得勝了……”這話說完她自己心裡都沒底。怕他憂心,她垂下眼簾,低聲勸道:“程老軍醫說了,傷在心肺,最怕這般反反複複發作。乖乖休息,你先把身體養好才是最重要的。”
蕭弘哪裡是肯乖乖休息的人,雖點頭應了,卻無法真的放下心事。
“還有使團返京途中遇襲的事情……”
“我會去查。”沈郁離說着将錦被拉高,為他掖好被角。
“要怎麼查?”
沈郁離微微一笑,“放心吧,我有我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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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有她的辦法。生于皇家的女兒怎會不知馭權之術?那些明裡暗裡的手段和方法,她或許未曾親手施展,但絕非不懂,更不是不會。如今一樁樁事情都沖着她身邊最重要的人而來,便再沒有什麼值得猶豫或顧忌的了。
從廣甯王府出來,天色已經不早了。魏王沈洵離京養病,身邊隻帶了老典軍陳大勇等寥寥數人;魏王府管事王忠則留守府中,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沈郁離從廣甯王府出來,目光仿佛不經意間掃過奉命守在門前的那隊北辰衛,不慌不忙上了王管事派來接她的馬車。回府換了件衣服,她又從側門悄然轉上另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馬車駛入西市後,七拐八繞進了一條幽深的暗巷。巷子深處,有個頭戴鬥笠的高大身影靠在牆邊,仿佛已經等候多時了。
沈郁離下車走了過去。離得近了,才看到那高大男子冰冷的五官,以及他臉上橫斷左眉還在滲血的傷。這人正是她口中已經死在北境的北辰衛統領孫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