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鎮北軍京郊大營校場前那面白馬戰旗在晚風中翻卷着獵獵作響。風雨欲來,陰雲翻湧如墨,唯有天邊一抹殘陽殷紅似血。
有人偷偷買賣福壽散的事情是韓宗烈傍晚巡營時無意中撞破的。且不說近日大理寺正在徹查那幾起因福壽散而起的命案,蕭弘這幾年也曾多次明令嚴申,禁止這東西流入軍中。鎮北軍軍規森嚴,那兩人心知犯了大過,本還想跑,當場就被韓宗烈按在了地上。
韓宗烈嫉惡如仇,性急如火,不待蕭弘過來就将兩人嚴刑拷打了一通,又讓人去那名叫陳傑的軍士帳中翻了個底朝天。片刻功夫,罪證确鑿,人贓俱獲。不光搜出了好幾包還沒來得及脫手的福壽散,還在他枕頭下邊翻了本賬冊出來。韓宗烈随手翻了幾頁,又掂了掂重量,心裡罵了聲娘。這賬冊如此厚,也不知道裡面記了多少筆買賣,寫了多少人的名字。福壽散容易上瘾,人服食之後神智不清,體弱無力,還怎麼打仗?!他想到就氣不打一處來,見蕭弘來了,也沒仔細翻看就将賬冊直接交給了他。
一路過來,蕭弘已在途中聽韓宗耀将事情的始末大緻說了。那本賬冊記載的頗為詳細,除了福壽散的買賣,還有挪用公款,收受賄賂等一幹其他銀錢出入的記錄。蕭弘一頁頁翻過,越翻越是心驚。行軍打仗,糧草軍備是重中之重。鎮北軍中掌管補給這樣的重任一向都委派給信得過的弟兄。這陳傑在軍中不久,不知是怎麼混到這個職務的,不僅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還将福壽散帶到軍中偷偷販賣,從中牟取暴利。若不是被宗烈撞破,他竟不知鎮北軍裡什麼時候混進了這麼個内賊。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本賬冊中會有齊懷安的名字。
看到那三個字時他恍惚了一瞬。兩人初相識時,齊懷安也才十五歲。從第一次踏上沙場,他便跟在他身後了。北境戰事頻發,兄弟們一起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懷安的心性他是知道的。他怎麼可能犯這樣的錯?
見他神色有異,韓宗烈叫了聲“将軍……”上前幾步,也看到了賬冊上的那個名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突然慌了起來,“不可能…讓我再去查查。懷安他……怎麼可能?!”
蕭弘擡手止住他的話,“讓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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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中軍大帳,齊懷安就覺出氣氛不對。
見他進來,韓宗烈和韓宗耀互相看了一眼,誰都沒有作聲。他叫了聲“将軍”,隻見蕭弘從手中那本冊子上移開視線,擡眸看了過來。下意識的,齊懷安瞬間低下頭去避開了他的眼神。
蕭弘心中一沉,那雙極黑的眸子冷了下去。這幾天他很少見到懷安,每次見到也都是行色匆匆。蕭弘被其他事情牽扯着心神,隻當是營中軍務繁忙,并未多想。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懷安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了。
“是不是真的?”蕭弘把賬冊推到他面前,沉聲問道。
見他眼神躲閃,遲遲不答,蕭弘心中已有定論。他極力壓抑着心中的失望與憤怒,再一次問道:“為什麼?”
齊懷安渾身冰冷,被他問得一怔。是啊……為什麼?一開始不過是個小錯。他怕讓蕭弘失望,拼命想要隐瞞過去。誰知一念之差越陷越深,不知不覺間一錯再錯釀成禍端,就更加不敢讓人發現。他知道收受賄賂濫用職權這種事會讓蕭弘不齒。羞愧恥辱,壓得他直不起背脊。
“懷安錯了……”他聲音嘶啞道,“一開始,是受人诓騙,後來……怕被發現。那陳林說,隻是幫他族兄安排個職務……”
“如此重要的職務,你可曾查過他的身份背景,人際往來?”
齊懷安搖頭不言。
“福壽散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蕭弘又問。
福壽散的事情齊懷安是不知道的。這東西一旦流入軍中不知會讓多少人染上藥瘾。意識到自己引狼入室闖下了大禍,齊懷安猛地擡起頭來,聲音難以控制地顫抖,“他們說隻是謀些小财,朝中人人如此也無人察覺……”
“人人如此……”蕭弘打斷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可以。你是我鎮北軍的将士。你是齊懷安!”
蕭弘的眼神像是受傷的狼。齊懷安埋下頭不敢再看。
“我本以為……”他本以為已經足夠了解這個兄弟。他是他帶出來的。那麼多年一起出生入死,他從未讓他如此失望過。挫敗感仿佛利刃刺入胸中,攪起一陣抑制不住的咳嗽。血腥氣翻湧而上,蕭弘按住胸口,狠狠咬牙壓了下去。
“将軍……”韓宗烈看着他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
蕭弘沖他輕輕搖了搖頭,垂眸深呼了口氣,冷聲命令道:“來人,帶去校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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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暗壓抑。校場上站滿了鎮北軍的将士們。所有人都沉默着,一如暴雨前的甯靜。
“收受賄賂,濫用職權,欺上瞞下,觸犯軍規。齊懷安,渎職之罪,依軍法,鞭刑三十,革除軍中職權。你服不服?“蕭弘聲音冰冷,再無起伏。
齊懷安何時聽到過蕭弘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他絕望道:“我服。”
“宗烈,拿刑鞭。”蕭弘深深看了齊懷安一眼,“我親自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