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這柄刀在落雁灘一戰後被鎮北軍尋回,又被蕭弘送到了天子面前。為表示此次和談的誠意,天子欲将此刀歸還達钽王庭。對于旁人來說這隻是一柄好刀。然而對于達钽王庭,這是巫侖奇祿一統達钽十六部的戰刀,是随着草原上第一位共主征戰半生,踏破中原的戰刀。它象征着無上的權利與榮耀,其意義不下于傳國玉玺。
沈郁離伸手撫過那明晃晃的刀刃,焦躁的心情逐漸冷靜了下來,眼底的怒火也逐漸化作了冰冷的刀光。
“這次談判達钽王庭派來了新王之子巫侖崇光、大将罕洛和摩瑞部薩英佑堯。這幾人分别代表了王權、兵權、以及達钽諸部,雖表面同心,實際上互相之間的利益糾葛錯綜複雜。”
司無憂和董妙珠認真聽着。宋磬兒最了解她,見她神色便輕聲問道:“公主想做什麼?”
沈郁離思付片刻,朱唇輕啟,隻說了五個字。
“兩桃殺三士。”
“但這畢竟是朝廷的事情,如此擅作主張,一旦怪罪下來……”宋磬兒低聲說道,心中仍有些顧慮。
沈郁離擡眸看向她們,眼底一片坦蕩,“有人在蒼州城的城牆上和我說過,‘道出于天,事在于人。胸懷大義,何事不可為?’”
幾人聞言都怔了一怔。司無憂忽而一笑,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怪不得……”
董妙珠和宋磬兒也随之一笑。不愧是天山月,祁連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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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齊國有田開疆、公孫接、古冶子三位勇士,号稱三傑。三人勇武異常,力可搏虎,卻也目中無人,恃功自傲。晏子用兩顆桃子挑起三人争功,三人中計,最終皆挈領而死。此計的關鍵在于三人争二桃,注定有人一無所得。隻要桃子足夠誘人,即使猜到是計,他們也不得不争。争端一起,再談條件,就要容易多了。
與哥哥商量過後,沈郁離便讓董妙珠暗中放出消息。聽說達钽王的彎刀在她手裡,那幾位達钽使臣果然很快就坐不住了。
最先來見她的是達钽大将罕洛。在這之前,沈郁離對于這個人僅有耳聞。罕洛是達钽第一勇士,他所在的部族是老達钽王的妻族,他的親妹妹從小就與小王子巫侖爍有婚約。落雁灘一戰達钽慘敗,老達钽王戰死,他卻全身而退。這對于他和他的部族來說是奇恥大辱。小王子被俘更是一個極大的打擊。對他來說,換回小王子和取回達钽王的彎刀,兩者都萬分重要。
罕洛高大壯碩,一身勇武,沉默寡言。見他前沈郁離換了正裝。輕紗遮面擋住了大部分表情。董妙珠幫她描畫的妝容更為她添了幾分銳氣。這是她第一次作為大晏護國永安公主面見達钽使臣。雖隻是暗中會面,也不能失掉一絲大國公主的莊嚴氣度。
她知道罕洛想要什麼。罕洛卻不知道她想要什麼。出于試探,罕洛帶了一匣珍珠當作見面禮。
中原來的小公主始終一言不發,隻看了那匣子珍珠一眼,便示意身旁的婢女将那匣子合上,推回到他面前。
這見面禮,她顯然并不喜歡。罕洛是典型的達钽武士,勇武過人卻不善謀略。他猜不出她在想什麼。她的沉默讓他很快就失去了耐性。
“公主要什麼?”
沈郁離等的就是這一問。宋磬兒将提前準備好的與圖在罕洛面前的桌案上鋪開。沈郁離拔出腰間的匕首緩緩将那與圖一分為二。罕洛的目光随着匕首鋒利的刃口掠過與圖上的一座座城池、一片片疆土,翼州、豐州、夐州、渭州、嘉甯關、永定關……大晏全部的失地随着刀光被劃分到了大晏的那一邊。罕洛憤而起身,像一座山一樣從上至下看着這中原來的小公主,“我們打來的,我們的!”
他的漢話說得并不好,隻能勉強聽懂。達钽人眼中搶來的就是自己的。奴隸等同于家畜,或者家裡的物件。他自然不想還給他們。
小公主的身形在他的襯托下纖細得仿若一支修竹。她擡頭看向這個高大的男人,終于開口,一字一句道:“那就讓你們的小王子做我們的奴隸。把你們先王的戰刀嵌在臨興鋪路的青石闆裡,每天讓千人踩踏,萬人唾棄。”
她的聲音可以說是和緩的。她的神色也是平靜的。然而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帶着威脅,帳中的燭火映入她眼中,像是化作了熊熊烈焰。毫不掩飾的憤怒與仇恨在這一刻有了清晰的形狀。
“我們打下來的,便是我們的?”小公主重複着他的話,又上前了一步,手中的匕首仿佛不經意地在與圖上劃出一道細細的長痕,直直指向達钽大都的位置。她看着他的雙眼忽然帶了些玩味,“可惜如果帶不回小王子,将軍大概是看不到那天了。又或者……我可以把你們先王的彎刀交給他的侄子。”
新王繼位後巫侖崇光與巫侖爍一直在争奪繼位權。因為妹妹與巫侖爍有婚約,罕洛一直站在小王子這邊。然而巫侖崇光早年随老達钽王四處征戰,在軍中威望頗高。這次如果不能迎回小王子,又由巫侖崇光帶回先王的彎刀,那達钽王位将來就一定非巫侖崇光莫屬。到時不光是罕洛,他身後的部族也會遭殃。
罕洛一向以勇武著稱,如今面對這赤裸裸的威脅竟然無計可施。這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小看了眼前這個中原來的小公主。如今的大晏已經不再是往日卑躬屈膝,一味求和的大晏。無論是這場談判,還是現實中的戰場,他們的對手都不會再次退縮。落雁灘那一戰以後,攻守已經悄然易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