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昏睡過去,蕭弘就像是醒不過來了一樣。朦胧中似乎有風雨聲從窗外傳來,他聽到阿離在叫他,掙紮着想要回應,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四周一片虛無,最終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寂靜。他陷入其中不停下墜,不知過了多久。再次睜開眼睛時隻覺得疲憊不堪,渾身無力又渴得難受。
阿離就睡在一旁,雙手緊緊環着他的腰,纖長的睫毛下一片淡青色的影子,看上去像是累極了。
高熱還未褪去,腦子一片混沌,他想要摸摸她的臉,沒想到剛動一下就被她抱得更緊了。
“别亂動……”她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又向他身邊湊了湊。
“阿離…”
剛剛醒來,他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呼吸拉扯着胸中沉悶的疼痛,又勾起一陣悶咳。這一震蕩,肋下的傷處更是疼得他眼前一黑。
聽到聲音,沈郁離徹底清醒了過來,一邊輕撫着胸口幫他順氣,一邊連聲說着“慢慢呼吸…别急……”
重傷、失血,又淋了雨,一身的新傷舊患一起折騰起來,他幾乎分辨不出哪裡更疼。連日不退的高熱燒得他昏昏沉沉,額頭一層細密的冷汗把鬓邊的頭發都打濕了。沈郁離心疼極了,隻從他時深時淺的喘息中都能覺出疼來。
“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蕭弘又緩了一會兒,幹澀的喉嚨才勉強發出聲來。
沈郁離連忙拿水過來,小心翼翼地喂給他喝。京中冬春兩季陰冷多雨,窗外的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濕氣透進房裡,她怕他着涼,又拉了拉錦被,起身想去把桌上的藥端過來。
蕭弘卻拉住了她的衣袖。
“我去把藥拿過來。”沈郁離說着輕輕一掙,将衣袖從他指間扯了出來。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了……”
他的眼神微微暗淡了一瞬,聲音很低,隐隐含着難以察覺的委屈。隻這一句就讓她難過極了。傳說中無人能敵的常勝将軍也是會怕的。蕭弘少年從軍,曾看到過無數人倒在戰場上,早已有了戰死沙場的覺悟。他不怕死,卻怕再也見不到她。怕見不到她,所以無論多麼艱險他都會趕來。
兒時曾聽人說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沈郁離如今才知道這話的意思。她心中酸楚得厲害,回到榻邊拉起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你看,我就在這裡。”
“讓我好好看看你。”蕭弘說着,用覆着薄繭的手指撫摸她的臉龐。小公主眼睛紅紅的,不知哭了多久,憔悴得讓人心疼。
“眼睛都腫成這樣了…”
他這一說,她又轉過臉去不讓他看了。“我現在醜死了,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不給你看了。”何止是眼睛腫,頭發也沒梳,衣服都幾天沒換了。初遇時栽進溝裡,後來又被山匪綁了挂在樹上,在北地還差點被沙艾爾那隻巨獒吃了……金枝玉葉的小公主不知為什麼每次狼狽不堪的模樣都剛好被他看到,本來以為再見面時能漂漂亮亮出現在他面前的。
蕭弘把她拉了回來。聽她說起桃子,不由由衷感歎道:“……真像。”常年在軍中的人并不在意那些細枝末節,再怎麼狼狽,她在他眼中也一樣是那個如朝陽般璀璨奪目的小公主,無論何時都不曾變過。雖說如此,見她這副懊惱的模樣,他又忍不住想打趣她。
“你還敢說?”她有些惱了,看着他唇邊血色盡失的笑容又止不住心疼。“昏睡這麼久,還是得讓大夫再過來看看。你也得先吃點東西才能服藥,不然傷了脾胃又要受罪。我去叫人準備。你先休息一會兒。”
蕭弘屈指抵住眉心,微微搖了搖頭,“什麼時候了?”連日高熱又失血太多,眼前一陣陣的黑霧揮之不去,他暈眩得厲害,卻仍放不下身上的職責。大晏外憂内患由來已久,早已危如累卵。京中大亂,天子诏令天下兵馬入京勤王,若不能盡早平定這場風波,定還會有有心之人趁機興風作浪。
沈郁離擡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經快黃昏了。”
“怎麼不叫醒我?”想到京中此時的情形,情急之下他竟想要強撐着起身。落雁灘一戰後接連兩次重傷未能好好休養,他的身體虛耗得厲害,此時氣虛血弱,更是再受不得半點折騰。這一動扯到了沒愈合的傷,他呼吸一窒,身上失了力氣,立時又倒了回去。
沈郁離吓得心都要跳了出來,連忙扶他躺下。見他疼得不住咳喘,又是生氣又是心疼,語氣也帶了絲愠怒。“不準亂動了!你知道已經過去多少天了嗎?傷成這樣還敢亂來,以後不準你再逞強了!”不是沒叫,是根本叫不醒。那天石靈來後他一直高熱不退,呼吸急促,昏迷不醒。她吓壞了,讓人把石大夫也請了過來,整整三天一刻不離地守着,累極了才在他身邊睡上一會兒。要不是有石大夫父女倆在,她一度以為他要撐不過去了。
昏睡這麼久,蕭弘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危險,聽她這樣說,才意識到恐怕是好幾天過去了。
“宮裡……已經知道了?”
“就是想幫你瞞,也瞞不住啊。”沈郁離說着悠悠歎了口氣,又幫他攏了攏耳邊散亂的發絲。烏發襯着蒼白如雪的肌膚,她的大将軍看上去像是冰雪雕成的,碰一碰都怕碎掉,再高燒下去也可能會化了。偏偏他自己沒有半點自覺,都這樣了,還想要強撐着起身。
怕他還要操心,她輕聲寬慰道:“你放心,齊将軍他們帶着大軍昨天夜裡已經到了。宮中有韓将軍替你守着。這幾天京中都在肅清叛黨,無數人受到牽連,除此之外倒也沒再出什麼亂子。”
蕭弘“嗯”了一聲,靠在她身旁微微阖上了雙眼,“阿離一直都在?”
沈郁離點了點頭。雖說獨自留在這裡于禮不合,但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好在她父王和哥哥忙着朝中政務,一連幾天留宿宮中,誰都沒空管她在做什麼。
他悄悄去拉她的手。“這會損了你的名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