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下了場小雪,本以為第二日必是個雪天,誰知天一放亮雪就停了。
剛從京城回來那天蕭弘着令韓宗烈和韓宗耀他們哥倆一起負責趕緊給小小請個嬷嬷,說要嚴肅對待,嚴格要求,小家夥必須滿意才行。征兵的活兒他們熟悉,征奶媽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圍着小小問了半天,一句有用的也沒問出來。實在是不知道這奶娃娃喜歡什麼樣的,哥倆一商量,就隻能廣撒網,多撈魚,擇優而從之。請個嬷嬷愣是擺出了一副打擂台的架勢。經過這兩天多輪篩選,多方把關,還真有一位姓方的大嬸殺出重圍,拔得頭籌。據說方嬸年輕的時候随镖隊天南海北地走過镖,不僅見多識廣,膽大心細,體格也是相當過人。兩位韓将軍覺得這嬸子靠譜,一早練完兵就說要帶小小過去見見。霍瑩見大家如此上心,覺得這肯定是個大事兒,放下功課也跟了過去。沈郁離本來也想要一起去,但因午後和蕭弘有約,隻得作罷。
瑩兒、小小一走,院子裡就靜了不少。沈郁離午前練了會兒弓箭,午後又和磬兒一起聽小綠和森河聊了會兒北地民俗、營中逸事。磬兒活潑伶俐,聽到有意思的地方,也會講一些京中的趣聞。姑娘們七嘴八舌,本是随意閑談,不知怎的就扯到了蕭弘身上。
“京城茶樓裡的說書先生最愛說廣甯王和鎮北軍的故事。不過他們都是胡編的,編得還一點也不像。”
宋磬兒語氣神神秘秘。小綠兩眼一亮,好奇起來,“京城裡都說我們将軍什麼?”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沈郁離蓦地想起在邀月樓聽來的那段《武安侯怒斬潘志平》。左右閑來無事,她清了清嗓子,學那說書先生并起兩指當作折扇,這便就說開了。
“身高能有一丈六,
天生虎膽身手強。
倆眼一瞪銅鈴大,
膀子紮開有力量!”
沈郁離學得繪聲繪色,姑娘們聽得笑成一團。蕭弘如約而來,正好聽見最後一句。
說曹操,曹操就到。姑娘們一個個憋笑憋得臉色發紫,向他匆匆一禮,轉眼一轟而散。
跑這麼快,一看就是有什麼貓膩。蕭弘微微眯起雙眸,看了一眼她們飛奔而去的背影,轉過頭來問:“竹姑娘剛剛是在說哪位猛士?”
沈郁離一擺手,搖頭晃腦故作高深,“不可說……不可說……”
怕他還要再問,她連忙托起手中的小白湊到他眼前,“看!它這兩天長大了不少!”
暖黃的光線透過庭中那株胡楊積雪的樹枝撒在她身上。小公主唇邊的笑意藏着三分狡黠,七分得意。她手中的雛鳥尚未長出幾根正羽,還不大像是鷹的模樣,這幾天倒是真的長胖了不少。
蕭弘擡手摸了摸,手感像隻毛絨絨的小雞。
“養得真好。”
“那是當然。等它能飛了,肯定漂亮得不得了。”沈郁頗為自豪地把它舉起來又看了看,轉身出門前還不忘放回窩裡,再摸一把鳥頭。
------------------------------------------------------------------
出了院門,兩人兜兜繞繞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到了演武場。真正到了這裡,沈郁離才發覺蒼州城比想象中的還要大。這座城粗砺而厚重,每一個角落都有風霜和戰火的痕迹,與她之前到過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演武場上刀槍劍戟寒光爍爍。她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兵器,這邊摸摸,那邊看看,好奇得就像是頭初生不久的小獸。蕭弘在一旁看着,絲毫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京城的王孫公子也流行在腰間佩劍,不過那多是鑲金嵌玉極盡奢華的裝飾。相比起來,邊軍将士們用的劍要樸素得多了。她走到武器架前想拿起來看看,雙手握住劍柄,恨不得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才把劍拔了出來。
“這麼重?”手中的劍長而沉重。沈郁離試着揮了一揮,略微有些詫異。
蕭弘淡淡一笑,“習慣了就不覺得重了。”
“所有人都要用這麼重的嗎?”這個斤兩,她覺得即便是年輕力壯的男子,揮舞起來也會頗為吃力。還要沖鋒拼殺,實在難以想象。
“精鋼打造,必然會重一些。這樣的劍,對敵時才不會卷刃崩裂。如果劍身太輕太薄,是抵不過達钽彎刀的。”蕭弘耐心解釋道。
沈郁離若有所思地将劍放了回去。見武器架上還有許多長兵器,她又問:“這是對戰騎兵用的?”
蕭弘點了點頭,“達钽人能騎擅射。與他們在馬上對戰,必須有長兵相輔。”
看着銀光閃閃的長槊,沈郁離也想拿起來試試,可惜一試之下竟沒能撼動分毫。她不願服輸,撸起衣袖,後退兩步,又換了個姿勢再試。像拔蘿蔔一樣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好容易挪動了一點,誰知那槊一下子就歪倒了過來,吓得她捂着腦袋竄出去好幾丈遠。等了半晌,沒聽到預想之中那咣當一聲,沈郁離心有餘悸回頭去看,就見蕭弘扶着那柄槊,正看着她掩面偷笑。笑得還挺好看的。
再好看也是在笑話她!沈郁離又氣又惱,滿面绯紅,本想闆起臉來給他個憤怒的表情,卻不知怎的也跟着笑了出來。
在營中四處逛了一圈,很快就到了黃昏。沈郁離随蕭弘登上城牆,視野一下子就開闊了起來。蒼州地勢平坦,自高處舉目四望,仿佛能看到天地盡頭。正是操練的時候,校場上黑壓壓一片鎮北軍将士們陣容嚴整,行動有素,動作整齊劃一。偶爾有喊殺聲和戰馬的嘶鳴随風傳來。遠遠看去,就如暴雨前的烏雲鋪天蓋地,氣勢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