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真的病了。他素有風疾,但這病發得突如其然,頗為蹊跷。那一日沈晟如往常般服藥就寝,本來一切安然無事,誰料夜半忽然驚醒,起身時竟昏迷了過去。太醫院幾位國手想盡辦法,用了無數靈丹妙藥也不奏效。沈洵來到建甯宮時,天子的寝宮之中除了皇後尹舒華和二皇子沈德均,就隻有内侍監盧知年一人侍奉左右。
沈德均扶着皇帝癱靠在床上,盧知年一匙藥喂進去,有大半都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陛下,您得服藥。”盧知年心中焦急,邊說邊匆忙接過皇後遞過來的絲帕幫皇帝擦拭。動作間險些碰翻了藥碗,處處透着力不從心。他也老了。
皇帝的嘴唇動了幾下,像是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唯有透過微睜的雙眼能看出他此時尚有意識。
“其他人呢?陛下身邊怎麼連服侍的人都沒有?”沈洵問。一朝天子,身邊怎至于一下子如此冷清。
“盧宦是陛下身邊的老人,最是知道陛下的喜惡。其他人畢竟沒那麼知心。”皇後尹舒華說着走過來在沈洵身旁坐下。
尹皇後容貌極美,卻不愛笑,入宮以來,可說是兢兢業業,進退有度。雖居于皇後之位,與天子更似君臣而非夫妻。皇帝病重。到了這個時候,她信得過盧知年,其他人則要另論了。
“陛下的病一直沒有起色。如今太子監國,時日越久,朝中就會有越多的人投向太子一黨。太子是什麼打算,不必多說,魏王心中定也明了。今日請魏王過來,是想商議如何應對。”
太子要鸠聚朋黨,此時可是個千載難逢的絕佳時機。這才幾日,他已在各處明裡暗裡地提拔了不少東宮黨羽。朝中局勢逐漸已有傾斜之兆。等他羽翼一豐,隻待皇帝駕崩,就可順理成章地登基即位,承繼大典。沈德啟柔懦寡斷,陰郁寡恩。他一旦登上大位,不僅于國于民不是好事,對于皇後和二皇子沈德均而言,就更加不是好事了。
沈德均一直看向這邊,見母後開誠布公,也出言道:“皇叔,皇兄今日在朝中提出由我去樂郊治理瘟疫,擺明了是要讓我出京。父皇病倒之前已經提過易儲一事,他必定不能容我。我若是現在離京,想回來恐怕就難了啊!”
今日朝堂之上,太子沈德啟與尹相和皇後就樂郊瘟疫一事互相推诿,大做文章,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在打什麼主意。沈德均如今是太子的眼中釘,肉中刺。沈德啟趁皇帝病重想方設法讓他離京,無非是想趁機将其拔除,以穩固自己的儲君之位。
見沈洵沉思不語,沈德均滿心焦急溢于言表,“皇叔倒是幫我拿個主意啊!難道真要我離京去治理瘟疫不成?”
“丞相怎麼說?”沈洵問。
“丞相是均兒的舅舅,必定不會坐視。”尹舒華說着微微擡起雙眼看了過來,一雙鳳眸似是含着若有若無的陰霾,“隻是……如今他的心思也越來越難猜了。”
即使皇帝已經病得神智不清,尹皇後依然不敢當着他的面明言。此時背着尹相找他來商議,沈洵不難猜出皇後擔心的是什麼。尹定坤在朝中經營多年,早已位極人臣。他會否滿足于隻做外戚,永居于人下?還是暗中已生出了其他的念頭?尹定坤是皇後的親生兄長,也是已故魏王妃的親生兄長。沈洵對這位妻舅還算是了解的。皇後擔心的,也正是他所擔心的。尹相與皇後看似同心,實則不然。以他的性情,若要趁此時機改朝換代,天下定将遭到一場浩劫,沈姓皇族必是無一幸免。
“樂郊是不能去的。”沈洵說道,“二皇子此時絕不能離京。治疫一事,容孤考慮一下,再舉薦其他人選。陛下之所以會提易儲一事,是考慮到太子不得人心,坐不穩江山。朝中雖然多是随波逐流之輩,但也還有幾個一心為國,忠貞不二的老臣。有皇後與孤輔政,又有他們在,斷不會讓太子為所欲為。”
沈德均聞言心下稍安。尹舒華卻又憂心道:“魏王所言雖是,如今更令人擔憂的卻是禁軍。”
禁軍六衛大多都是官宦子弟,因着如今朝中局勢,禁軍之中也幾乎是分成了兩派。太子與尹相這些時日都沒少在軍中活動。尹皇後擔心的是,一旦朝中形勢激化,恐怕會有兵亂。
“孫鶴行何在?”沈洵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