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鳳鳴感受到他目光,不見窘迫,一本正經道:“我跟着主人進了那扇奇怪的門之後,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到處找不到主人。以前我也聽到過下界的一些事,知道自己落腳處可能跟鬼族有關,就一邊了解這邊的情況,一邊悄悄打聽主人下落。後來聽說鬼族有座奴隸城,我就想着過來看看,發現城裡的那些奴隸,就是出現在鄀城的那一批。又聽說鬼兵在亂抓壯丁,擔心主人被誤抓,就幹脆以身入局,進來探聽消息。”
凝蕪挑挑眉:“你的意思,你是甘願被抓,不是打不過人家?”
君鳳鳴沒有任何猶豫,老老實實點頭:“是,我懷疑主人你被鬼兵抓走了。”
凝蕪嘴角動了動,沒有說話。心想:“要是你以前的主人不出意外,那是一定會被抓的,為了救主,委屈自己,也是難得。”
就沒有說太多刻薄的話,但臉上還是表現出一副不滿的樣子。
宗神秀自袖中抽.出佩劍,對君鳳鳴道:“君師弟,”
君鳳鳴明白他是想砍斷自己身上枷鎖,錯開一步,離凝蕪遠了些,伸展四肢。幾人眼前劃過一道雪亮的冷光,铮铮兩聲,劍鋒削鐵如泥,綁縛君鳳鳴的鐵鍊登時碎成一堆渣滓。宗神秀收劍,動作如行雲流水,幹淨利落,漂亮至極。
君鳳鳴躬身道:“多謝宗師兄。”
似是才發現兩人身邊多出一個陌生人,好奇道:“這位是……”
三人說話寒暄時,景惹就安安靜靜看着聽着。聽到問話,彎着眼睛,嘴角露出好看的梨渦,主動介紹道:“在下景惹,來自上天界。”
等兩人互相了解完,君鳳鳴走到關閉自己那間房的隔壁,說道:“主人,這裡有個人,你肯定認識。”
說着,先是在那扇腐爛的門闆上敲了敲,友好道:“杜兄,你在嗎?”
須臾,門打開了。一人出現在凝蕪面前。如君鳳鳴所言,是個老熟人。
銀色铠甲,白色長發,文靜秀氣的臉上,沒有雙眼,不禁讓人覺得可惜。他腰間挂着一支笛子。正是華胥城守城将軍杜伏兮。
不知道兩人是如何打成一片互相稱兄道弟,聽着關系好像還不錯。
杜伏兮這樣級别的鬼魂,與那些低級的鬼怪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會鬼語,也能與君鳳鳴進行正常溝通。這群人,除了上天界來的那位,大家都是見過的。尤其宗神秀,是有過數戰之交的。
君鳳鳴為了找他,故意被抓。可杜伏兮又是怎麼回事?以他的戰力,區區幾個鬼兵可拿他沒辦法。凝蕪不相信他會這般輕易就被抓。詢問的眼神看向君鳳鳴,後者慢條斯理道:“主人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杜兄他也是自願被俘的。”
“……”
那就說得通了。凝蕪心裡知道了。
君鳳鳴補充道:“但他跟我不同,他是為愛……”
說到這裡,一直沉默,帶着幾分憂郁的杜伏兮咳了一聲,露出尴尬的樣子,說道:“君兄……”
凝蕪直勾勾注視着他,斟酌片刻,終于緩緩道:“荷映也在?”
除了這個原因,凝蕪想不出其他的。能讓杜伏兮這樣的将軍心甘情願淪為奴隸,那一定是為了心中最珍視之人。而杜伏兮的一生,有三件事,是被他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其一,小雅國國君,此人給了他重生的希望;其二,華胥城民衆;其三,就是鎮守千秋城的荷映将軍了。
小雅國八十多座大城,共八十二位大将,這裡算上了不競侯。荷映是唯一的女将軍,一杆紅纓槍使得回風帶雪,煞是流暢,英姿飒爽,殲敵無數,是名副其實的巾帼英雄。杜伏兮曾與她一同作戰,對其一見傾心。後在凝蕪的慫恿下向荷映表達心意,被對方一句“對男女之事無感”無情拒絕。原就憂郁悲傷的杜伏兮,從此更添一抹愁緒,凝蕪多次恨鐵不成鋼鼓勵他勇敢追求,一次不成就再接再厲,男子漢大丈夫,不畏艱難,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起身。然而,杜伏兮一顆琉璃心,被打擊一次,就碎成渣渣,沒了勇氣,在沉默中快要溺亡了。但他對荷映的愛慕并沒有消減半分。盡管死後化成鬼,也依舊深深念着。想是在東海之濱成功找到門官,來到下界,跋山涉水到處打聽,終于找到了荷映,便委身于此。
他手腳上同君鳳鳴一樣,戴着枷鎖鐵鍊。隻是這些鍊條比君鳳鳴的要粗很多,泛着詭異的黑氣。
聽他提到“荷映”兩字,杜伏兮身子一震,猛地盯着他。說是盯不準确,因為他沒有眼睛。但面孔是朝向凝蕪的,半晌,才緩緩的,一字一句道:“你……是誰?”
顯然聽出他聲音,與在華胥城聽到一模一樣。
凝蕪沒有回答,拔.出仙葩,随手一揮。本來以仙葩的鋒利,定然如宗神秀給君鳳鳴解開桎梏那般,鐵鍊被斬碎。可是預料中的畫面卻沒出現,隻聽得“當”的一聲巨響,火花迸出,可是杜伏兮身上的鐵鍊居然完好無損。
一劍落下,凝蕪沒有試第二劍。仙葩是什麼品階的法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并不疑心是自己的修為不夠。如果連他這個真正的主人,都無法斬斷鎖住杜伏兮的鍊條。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身上的鎖鍊,跟君鳳鳴的不一樣。難不成是因為君鳳鳴是活人,所以區别對待?
凝蕪腦子裡想到許多答案,還沒來得及捋清楚,幾人就清楚聽到一個冰冷徹骨的女子聲音,自身側一方傳來。
“你……還敢回來?!”
短短一句話,暗含殺意冷意怒意,所有情緒都傾注在了一句話。
衆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名窈窕的紫衣女子,面上蒙着同色薄紗,看不清容貌。一雙眼睛熠熠生輝,生得極為好看,比世間所有寶石都要透亮,若是含春帶笑,不知要迷倒多少人。雖鼻梁以下的五官都被遮住,但美麗容顔之上,卻給人雍容娴雅的氣度。白淨得幾近透明的肌膚、豐潤的面頰、如黑玉一般渾圓明亮的眼眸,加上筆挺高聳的鼻梁,無一不是名門世家代代當主所具有的特征,極具威嚴,說不出的高貴冷豔。
隻有凝蕪沒有轉頭,也沒多看一眼。光聽聲音,他就知道來者是誰了。
妖族聖皇,戚瀾。
妖族有兩大規矩:鬼族,羞與為伍,可殺可鎮可辱,就是不能交往;第二條,禁止提及一人。關于他的所有,但凡不小心說出,必定株連九族,決不輕饒。
這個人,毫無疑問,正是凝蕪。
要說原因,無他,結盟不成,惱羞成怒。
四界處于混亂期時,戚瀾曾派屬下,也就是那個叫慕容婵的妖族将軍去找凝蕪,希望他擦亮眼睛明珠暗投,與妖族裡應外合,助聖皇一統四界。凝蕪當然沒同意。不僅如此,還将戚瀾的野心揉得七零八碎,自己翻身做了四界之主。戚瀾本就恨他入骨,經過這件事,更是恨上加恨,但又無可奈何。這股怨毒一直憋到了踏花行動,才終于揚眉吐氣,将凝蕪碎屍萬段了。雖不至于真的被淩遲,但三道分屍創痕肯定出自戚瀾之手。
戚瀾有一把與衆不同的劍,是用她一條肋骨煉成的,妖物體質特殊,用自身的骨髓煉成的寶劍,威力是普通人佩劍的千百倍。劍身自帶的磅礴妖力,與主人人劍合一,配合默契,宛如一體。
凝蕪學劍,多半也是受她影響。
戚瀾應該是看到他用劍了,同慕容婵如出一轍的反應推測,想也沒想就認定他是本人。雖說有些莫名其妙,但又歪打正着。
“你還沒死絕是吧,是想再體驗一次是嗎?好,成全你!”
她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着,心神不定,暴怒之下,根本不看腳下的淤泥髒水,一步步走近。
凝蕪有潔癖,戚瀾的講究和在意,絕對不比他輕。隻是此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竟是連污穢肮髒都不顧,眼裡隻有凝蕪一人,那雙美麗的眼睛,因為濃烈的恨意,變得猙獰可怕。
凝蕪也不裝了,徐徐轉身,擡了擡下巴,翻了兩下眼皮,作死道:“許久不見阿姐,别來無恙否?”
“阿姐”二字入耳,真如世間最惡毒罵人的話,戚瀾瞳孔驟縮,氣得全身發抖,當即從右手掌心抽出一把白玉般瑩潤皎潔的劍,那是她從不離身的佩劍妖骨。
“别用這種稱呼叫我,你不配!”
話剛出口,紫色身影如電光一閃,人就來到了面前。
宗神秀踏步向前,佩劍就在掌中,他徒手抖了個好看劍花,以指撫劍,劍上秋泓映出他湛然若神的雙目,擋住戚瀾去路。
凝蕪卻拉住他手,搖頭道:“師兄,我來吧。”
随即覺得不妥,又補充一句:“打不過,你再幫我。”
宗神秀眼中閃過一抹溫柔,如寒冰融化,竟是莞爾一笑:“好。”
戚瀾冷冷道:“想不到慘死一次,你竟變得比以前愈發卑鄙無恥。”
以前凝蕪跟人對戰,從不邀約幫手,無論打得過打不過,都是自己一個人面對。不管他光風霁月,還是陰險狡詐,在戚瀾眼裡,都是一樣不配存活。凝蕪向來不是為了任何人的評論而活,死過一次,就更不在意名聲口碑,反正自己此時是打不過戚瀾的。來個抛磚引玉,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