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吸取監控室來人的教訓,全程安靜,先開一條縫看看情況。
門外走廊無人,光線明亮。
餘光裡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
季浮燈身子一瞬間緊繃,脖頸先于理智轉動。
眼前是幾條不知何時出現的細長黑線,從天花闆垂落,以一種近乎傲慢的黏膩姿态慢慢立起。
猩紅小口開開合合,發出尖利笑聲:“瞧瞧這是誰!我就說有髒東西混進來了!”
這樣誇張的笑聲,這樣明顯的惡意,除了夜談會裡的主持人小紅外,不作他想。
而見仇人分外眼紅的小紅此時無所顧忌地肆意大笑,擺明了就是想吸引詭異的注意。
所幸,金屬門的隔音效果太好,沒有詭異出現。
“小王來了嗎!”
寶萊眼睛一亮,無視小紅,擡頭看天花闆,四處尋找她的好朋友。
天花闆黑雲般的織夢蛸群挨挨擠擠,每隻織夢蛸長得還極其相似,要想從裡面認出小王實在太難。
寶萊卻不見遲疑,對着天花闆笑眯眯打招呼:“我就知道你會來的!快下來,咱們說說話。”
她賭小王就在裡面。
不多時,一條細長黑影緩緩下落,目的地正是寶萊的頭頂。
讓一個不知善惡的詭異落在自己頭上,這樣的畫面看得季浮燈憂心忡忡。
至于當事蛸,則是感受到寶萊真摯的“友情”。
細長黑影半空中忽地一歪,小王最終還是降落在寶萊的右肩上,那離耳朵更近。它知道人類的聽力來自耳朵。
寶萊像是什麼都沒發覺似的,轉頭笑吟吟地和小王叙舊:“真沒想到我們能在這碰上,你是來做什麼的?”
“■!”
小紅耳尖聽到寶萊的問題,再次尖叫。
天花闆上的織夢蛸們如黑色潮水般起伏,聲音竊竊,彙聚起來猶如蚊蟲振翅時的嗡嗡響動。
寶萊注意到,無論織夢蛸怎麼動,光影從未發生偏移。
這些織夢蛸好似不存在,細長的軀幹沒有實體,光線肆無忌憚地穿透它們。
季浮燈早已受不住尖叫小紅,悄悄回到寶萊身邊。而在此期間,小紅除了無能狂怒外,什麼都沒有做。
寶萊瞥了小紅一眼,忽然意識到什麼,給季浮燈使了個眼神。
季浮燈了然。
兩人自然地邁開腳步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君子不立蟲群之下。小紅雖然礙于某種規則沒動手,但誰會真的就此放心?
“你要走?”
仇人的動作再隐晦都逃不過小紅的眼睛,它尖利的聲音響起:“聽說幸福醫院在搜查内鬼,我看你們就是内鬼!我要舉報你們!”
族群湧動,一片黑雲從大部隊分離出來,一部分去敲就近房間的門,一部分向樓梯口飄去。
織夢蛸敲門的聲音是“嗒嗒嗒”的,每個金屬門外都有幾隻織夢蛸叩擊,整齊劃一,好像有幾十隻啄木鳥同時開工。
這樣的畫面可笑中帶着未知的恐懼,似乎下一秒就會有詭異應聲開門。
哪怕到了這時候寶萊還在反駁:“内鬼首先得是醫院的人。”
“那是我記錯了,搜查的就是你們這些外來者!”小紅叫嚷着,将小王的聲音掩蓋。
小王:“這邊出不去,往裡走,我送你上去。”
寶萊臉色不變,又走了幾步後瞥見樓梯上的幢幢黑影,她心頭一跳,拉着季浮燈優雅轉身,自然地向反方向而去。
這讓她發現了季浮燈的又一個優點,有眼力見。
小紅見寶萊掉頭回來,以為她知道怕了,不禁得意。
可仇人從它面前經過後還在走,越走越遠,一直走到走廊盡頭還未停下,小紅覺得不對勁了。
細長黑影猛地縮回天花闆,想沖過去攔住兩人,卻一時穿不過擁擠的族群。
嗡鳴聲忽地變大,伴随着愈發激烈的敲門聲,走廊嘈雜如鬧市。
即便是寶萊,在這樣的環境裡也不自覺心神緊繃。
她第一次賭的是小王不願出現在人前的本性,第二次賭的是小王對她的感情。
詭異會對人類産生感情嗎?
走廊原本是道死胡同,現在在小王的幫助下,右側牆壁消失,轉而出現一層樓梯。
樓梯不長,可疑的是每層台階上都有一點髒污,讓人忍不住猜測是不是有個詭異被一路拖上樓。
寶萊沒有放開季浮燈的手,因為她對小王那句“我送你上去”有些介懷。
小王對此并無評價。
當寶萊踏上台階,它輕聲道:“醫院好像在找一個記者,你要小心,記者很危險。”
寶萊頓時眼淚汪汪:“那我還能見到你嗎?那家夥那麼兇,你會不會被它欺負?”
“不……我們在工作,所以隻能呆在這裡。如果你想找我,就在樓梯口叫我吧。”
至于叫什麼,那當然是小王了。
寶萊從小紅口中聽過小王的名字,但詭異的語言不是她能掌握的。小王也默認了她取的新名字,皆大歡喜。
寶萊一邊依依不舍地許諾要給小王講新的故事,一邊拉着季浮燈快步走上樓梯。
那條細長黑影就這麼安靜、孤獨地垂挂在中央,目送着她。
或許,它是一個異類。
當兩人即将離開樓梯時,走廊的嘈雜聲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嘔啞嘲哳的怒吼。
直到樓梯恢複成一片白牆,寶萊這才輕輕歎了口氣。
詭異是否會對人類産生情感?
人類面對這樣的情感,該如何确認這不是認知偏差導緻的情感誤判?
季浮燈聽說過斯德哥摩爾綜合征,而寶萊沒由來地歎氣頓時讓他聯想到這種情況,不免有些擔心。
還沒等他開口,便聽寶萊語氣遺憾:“織夢蛸全身都是寶,我們在手術室怎麼沒帶把剪刀走呢?”
季浮燈:……想多了。
精神放松下來,季浮燈這才注意到兩人仍交握着的手。
不知怎的,耳根忽然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