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千琅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手裡的茶盅熱了又冷,她垂着眼,長長的睫毛遮住瞳孔,看不出什麼表情。
蔣越坐在對面,把一口氣歎得百轉千回。
末了,問她:“千琅,我知道這會兒不該問,但有件事我實在好奇,你們當初為什麼分手?”
這句話宋昭也曾經問過她。
在宋昭那個日益擁擠的工作室裡,再一次收留用過長的睡眠逃避現實的謝千琅後,宋昭終于忍不住問她:“你們到底為什麼分手?”
明明生活已經向好的方向發展了不是嗎?
謝千琅的工作逐漸步入正軌,雖然沒有署名權,但稿費日益漲了起來。
傅聞禮偶爾賣出一幅畫,這個時候他們會一起在大衆點評做攻略,然後坐地鐵穿越大半個城市,拖着手吃遍美食荒漠裡難得有些好評的三元橋、望京和北新橋,去找那些不貴但難找的小館子打牙祭。
傅聞禮來接她下班時,兩個人最常去一家離她工作室不遠的日式拉面店,老闆是個在中國住了十多年的日本人,普通話還是不好,連說帶比劃地問他們:方不方便拍一個合影,放在店鋪推門進來的小黑闆上做廣告。
老闆笑眯眯地舉着寶麗來,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評價:“因為二位吃東西的時候看起來很幸福。”
憑借那張合照,他們獲得終身9折特權。
終日奔波,這是少有的能讓謝千琅真切感覺到自己還熱愛生活的時刻。
搬出群租房正式同居後,傅聞禮開始學習做飯。
謝千琅特别惡趣味地選了一個粉色圍裙,每次看到傅聞禮在廚房裡穿好粉色圍裙,慢條斯理地挽着袖子備菜時,她都會在旁邊樂不可支。
心裡細小的喜悅像竈台上炖盅裡不斷咕噜咕噜冒出的氣泡。
也會在隔音不好的房間裡做'愛。
傅聞禮接吻時很兇,在床上也很兇,所有沉重的喘息、呢喃和細碎的呻'吟都被動消失在交纏的唇齒間,被他盡數吞下去。
傅聞禮喜歡在做的時候捏着謝千琅的腰,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跟她确認:“喜歡我麼?”
“真的喜歡我嗎?”
“無論怎樣都會喜歡我嗎?”
謝千琅忙着喘顧不上回答時,傅聞禮的動作就會越來越磨人,直到她忙不疊給出肯定回答,眼尾绯紅地罵他:“你明明知道答案,每次都要問,煩不煩人?”
傅聞禮挨完罵就會笑着俯下身吻她,然後用鼻尖蹭着謝千琅的鼻尖沒什麼誠意地道歉:“抱歉,我隻是有點兒沒安全感。”
道完歉,下次還是照舊。
謝千琅談戀愛談得飄飄然,在八百年不更新一條的朋友圈裡暗搓搓秀恩愛,照片上兩隻骨節分明的手握在一起,不露臉都看得出登對。
宋昭在評論裡發一堆省略号,問她:“你丫都初中畢業多少年了還記得嗎?搞這個也不害臊。”
謝千琅回以中指emoji。
父母看出她談了戀愛,家裡的電話隔天就打過來,千雯瑛語氣吞吞吐吐小心翼翼地問:“那個男生是什麼職業啊,小琅?”
在謝千琅回北京前,父母曾經用一種“你先脫離苦海”的大義凜然給她介紹相親對象,對方是她不記得名字的中學同學,畢業就繼承家業的小開,很大度地表示不介意謝家的家庭負債。
顧忌着父母心裡的“珠玉在前”,謝千琅想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向父母介紹傅聞禮,隻含糊說:“是個搞藝術的,大帥哥。”
千雯瑛聲音裡充滿欲言又止的憂心:“帥不能當飯吃啊孩子,而且搞藝術的有了上頓沒下頓的,養自己都夠嗆。”
謝千琅站在客廳講電話,書房的門沒關,傅聞禮正在畫架旁專心畫畫,燈光從頭頂傾瀉下來,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一層光暈。
感覺到謝千琅的注視,傅聞禮側頭看過來,很輕地彎了一下唇角。
啧。
謝千琅心想,媽你真的不懂,不過說不定你看到就懂了。
“等過年我帶他回去給你看看,”謝千琅笑着說:“到時候再說吧。”
“怎麼能随便往家裡帶呢?”謝巍聽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加入對話:“這些搞藝術的漂亮男人最會騙人你知道吧。”
謝千琅無所謂地笑:“哎呀老爸你醒醒,我們家還有什麼好騙的啊。”
謝巍想想也是,不說話了。
謝千琅挂了電話,跑進書房毫無負罪感地打斷作畫揪着漂亮男人的衣領接吻。
她那時候天馬行空地想,别說傅聞禮時不時就能賺個大的,就算他一分不掙,在家裡養這麼一個帥哥也挺好的,有謝千琅一口吃的他就餓不死。
這種設想讓謝千琅有了一種微妙的心理優越感,每天出門工作跟傅聞禮接吻道别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像出門打獵的雌性狼王,而傅聞禮是被她挑中的小白臉。
冬天到來時,地鐵出站口多了賣烤紅薯和糖炒栗子的小推車,整條街的空氣裡都飄着熱乎乎的甜香。
本來定在今晚的部門聚餐因為組長有事臨時推遲,謝千琅還沒來得及告訴傅聞禮,先接起了爸媽打的電話,在烤紅薯的小攤兒前排起長隊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經偵的工作人員打電話說,老闆在香港出關的時候被抓了,”謝巍的聲音蒼老了許多,還是止不住笑意:“幾筆沒來得及洗出去的錢也被凍結了,雖然現在還不知道能清退多少,但是好歹今年這個年能好過一點兒了。”
他還囑咐謝千琅:“你要跟人家小帥哥說清楚咱家的狀況知道嗎?不好一直瞞着人家的。”
謝千琅拎着烤紅薯,像拎着外出捕獵的戰利品,腳步輕快地往家走,“好啦好啦,我知道的,我會跟他說清楚的。”
就今天好了,順便告訴傅聞禮她的家鄉除夕夜可以放煙花,問他要不要跟她回去過年。
“所以為什麼要分手,明明生活真的在向好的方向轉彎了。”
林燕惟看着門牌号,跟信息裡的地址核對再三,才按響門鈴。
他是傅聞禮的校友,畢業後進了傅氏的法務部做上市并購,最近在跟傅氏集團子公司蜚聲科技的IPO項目。
很長一段時間傅聞禮都神出鬼沒的,抓住他比登天還難。實在有了傅聞禮不得不出面的情況時,偶爾他會根據傅聞禮的信息去某個咖啡廳碰頭。
但是今天事情比較急,接電話的時候傅聞禮想了一下,跟他說:“那你來我家吧,我還要給女朋友煮解酒湯。”
林燕惟以為要去傅家本家的宅子,剛下到停車場,就收到了傅聞禮的信息。
然後就來到了這裡。
在房門打開前,他都在疑心是不是哪裡搞錯。
房門打開,林燕惟先聞到空氣中山楂和陳皮的香氣。
傅聞禮身上的圍裙還沒解下來,林燕惟瞠目結舌,像見了鬼。
傅聞禮抓着門把手,冷着一張臉,沒什麼表情地看他。
“聞禮,你現在怎麼這麼……”林燕惟思考再三,斟酌道:“賢惠?”
傅聞禮沒理他的打趣,轉頭抛下一句:“記得換鞋。”
林燕惟跟在傅聞禮身後進入房間,面積很小的兩居室,一覽無餘的構造,但是被人用心布置成溫馨模樣,玄關處的鞋櫃上放了鮮切百合,還擺了兩個人的合照。
“傅叔叔說前段時間你突發奇想出來采風,怎麼還真的過上日子了。”
意料之中的沒得到回答。
林燕惟拿起合照看了看。
啧,是漂亮,怪不得傅聞禮這個臭脾氣的人都變成家庭煮夫。
他進了書房,從文件袋裡拿出IPO項目建議書和簽字頁遞給傅聞禮,跟他講蜚聲科技上市的進度。
林燕惟上學的時候就沒正形,說完正事兒,傅聞禮翻看項目建議書内容的時候,他就好奇問他:“說起來,之前你讓我找精通金融犯罪的律師是為了什麼,金融條線的業務出問題了?”
“不關集團的事,”傅聞禮皺眉快速簽字:“一個外地的集體訴訟,找北京的律師在司法程序上能規範些。”
“這倒是,”林燕惟頗為認同的點點頭,笑着說:“小地方司法環境太差了,北京的律師動不動就當庭撒潑曝光投訴的,專克這幫人。不過涉及到大額金融犯罪的話你小心點兒,别閑着沒事兒把自己牽涉進去,這裡邊彎彎繞繞太多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