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千琅聞言微微愣了一下,擡頭看向自己面前的車窗玻璃。
隔着人流,傅聞禮就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在車窗外光線偶然暗下來時,她可以看到傅聞禮的側臉。
他穿着黑色的長款大衣,因為神情冷漠而英俊得有些肅穆,垂着眸戴着耳機,手指在屏幕上百無聊賴地輕點,不看任何人。
人會多大限度地執着于另一個人?
即使這個人現在對你時常尖銳、過分嚴格甚至于苛刻?
向适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監視器裡謝千琅略帶怅惘的眼神。
在看這一部分劇本的時候,謝千琅向編劇柯清予表達過疑惑:人真的會在地鐵裡喜歡上偶遇的人嗎?
“在有限短的同路時間裡,你遇到一個人,不知道他的年齡、職業、人品、家境……僅僅一打眼兒的功夫,就對這個人心動的話,就算是crush,也未免太輕率了一點吧。”謝千琅搖搖頭:“我不覺得這樣淺薄的心動能支撐兩個人走完很長一段路。”
謝千琅這樣說的時候,心髒有一瞬間的酸澀。
淺薄的心動,是她打開邁着沉重的腳步走上樓梯,打開房門,傅聞禮低頭看過來的那一眼。
那樣平靜的一眼,無法支撐他們長久走下去的那一眼,卻在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時刻好像要綁架她的餘生。
“我要的并不是多一眼萬年的心動,”柯清予摩挲着手裡的杯子,向她解釋:“你知道在這裡,或者很多類似這座城市的地方,能在第一眼打動對方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更多的人會在一個不得不妥協的年齡,把自己和對方身上貼滿标簽,相約坐在牌桌的兩側,互相打量,随時出價。”
“我要的是猝不及防心動的一個瞬間,說生理性吸引也好,說見色起意也罷,在所有世俗意義上配與不配的因素被考量之前,你們被彼此吸引的那一眼,我要的是這一個瞬間。”柯清予笑得有點殘忍:“我不在乎這個瞬間會導向什麼樣的結果。”
地鐵到達經停站,很少的人離開,更多的人湧上來。
人生在許多重要的時刻都在被其他人推着走,謝千琅被不斷擠上車的群演帶向車廂的中央。
故事中的李橋要與她的宋時風迎來第一次心動。
車廂裡的人擠得像沙丁魚罐頭,黑色的長款羽絨服和黑色沖鋒衣是最常見的外套穿搭,過于保暖的衣服讓大多數人在暖風的吹拂下昏昏欲睡。
宋時風擡起頭時,看到的就是黑壓壓一片walking dead般麻木的人群中一抹鮮嫩的綠色。
毛茸茸的綠色外套包裹着一個漂亮女孩,和他隔着不到一拳的距離,她被身後的人向前擠,幾乎像是逃進他懷裡。
綠色的光影随着車廂的輕晃在他視線裡起伏,讓他想起太過遙遠的夏天的樹影。
她試着掙動了幾下,但是身後的人群紋絲不動,宋時風默默地把手從身前的拉環松開,好讓這個姿勢看起來不那麼像一個擁抱。
看出了他的意圖,李橋的臉有些紅了,但還是擡起臉,直視着宋時風的眼睛,對他說:“不好意思。”
不是夏天的樹影,她像是夏天本身,明媚到耀眼的太陽,讓人眩暈。
車廂裡噪音太大,宋時風看到她嘴唇張合,微微側頭靠近她耳邊,摘了降噪耳機,輕聲問她:“剛剛說什麼?”
“我說,”靠近時聞到男生身上清新的氣息,她臉紅得更明顯,在客套的話要說出口時變了主意,鼓足了勇氣在他耳邊問:“我說,你在聽什麼歌?”
宋時風有些錯愕,唇角輕輕上揚,修長的手指摘下一邊耳機,遞向她,“要聽嗎?”
柔軟的指腹輕觸他的掌心,隻是一瞬間,觸感随着捏着他耳機的手指離開而消失。
像什麼呢?
宋時風眯了眯眼,又開始神遊。
有點像小貓的肉墊。
“I?ve been working for the weekend,but that weekend never came……”
李橋有着小小的錯愕,像是沒有料想到一個這麼光風霁月的人會在通勤途中聽這樣惡搞的歌,像對生活的消極抵抗。
“我還以為你會聽後搖。”她又笑起來。
這樣面對面時,才清楚地看到他的困倦,男生膚色很白,很容易就能看到眼下淡青色的黑眼圈,笑意很淡,有種疲憊的溫柔,“失望了嗎?”
“沒有,”她搖搖頭,“明天就是周末了,開心一點。”
李橋伸出手,想像歌詞中寫的一樣,輕輕拍一下男生的背,但是又覺得有些冒昧,動作尴尬地停滞了。
宋時風看着她,沒有說話。
空氣好像黏稠的膠質,需要說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才能繼續流通。
不帶感情溫度的提示音響起,地鐵到站了。
“勞駕讓一讓,”身後不斷有人擠向車門,“下車了。”
僵持住的動作在這一刻恢複正常,李橋摘下耳機還給男生,笑眼彎彎同他告别:“我到站了。”
盎然的綠意在眼前閃動了幾下,被無數黑灰色的人流淹沒。
就快要消失在眼前了。
李橋帶着雀躍和一點兒失落走出車廂,呼吸了一口相對清新的空氣,身後突然響起嘈雜的呼喊聲。
“綠衣服的小姑娘!”、“诶,小美女,這個帥哥叫你呢。”